1929年,德国摄影家奥古斯特•桑德出版了《时代的面孔》,记录了上个世纪初德国农民、手工艺人、女性、各类职业者、艺术家、都市人和社会边缘人的“标本式肖像”。如果说桑德试图在呈现个体特征的过程中努力探寻那个动荡时期德意志民族的共性,那么一个世纪之后,摄影家火炎的《凝视》无疑在动机、技术和形式诸多层面上与桑德的作品建构起了跨越时空的互文关系。
火炎的这组照片源自他本世纪初在广西长达十余年的田野调查、理论调校与影像积累,精选自他在百色那坡、河池南丹拍摄的黑衣壮、白裤瑶等民族的环境人物肖像。
作为西南地区具有代表性的少数民族,这两个族群的宗教文化中保留了鲜明的狩猎时期的遗迹,但真正决定其当今风貌的是其在漫长农耕文明演进过程中探索出的与自然相处的生存之道,以及与自我妥协的精神世界。而两者无不正在经受着现代文明的剧烈冲击。
这些照片抓住了农耕文明的“尾巴”,提供了那个时代最后的“横切面”。当他们的原始宗教被奉为人类学研究的典型标本之时,离我们更近的农耕文明遗存却可能正在以发展的名义,作为落后的表征,被现代化吞噬。
因此,相比百余年前桑德的作品,尽管这些影像的收集与整理距今只有十余年的跨度,但在中国这个人类史上规模最为宏大的现代化场域之中,这些被其镜头捕捉到的那个瞬间的肖像,作为文化、生态和人性符号的交集,何尝不具备诠释时代与地理的“标本”功能呢?
某种意义上,《凝视》为观者提供的不只是一个解构这些拍摄客体的机会,更是从他们出发,反向解构当下和自我的一种不可再生的视觉资源。在凝视与被凝视之间,照片上的他们成为我们反求诸己的心理原点。我们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这些追问蕴含的哲学意义,也许就是纪实摄影的初心所在吧。也正是这些照片本身所蕴含的环境、民族和人物之间强大的原始关联,以及当下这个时代与这些影像之间必然存在的结构性张力,才给以上这种主客体之间的转化提供了广阔而微妙的空间。
他们就是我们。
作者:李 洋(国际传媒博士、《中国日报》编辑)
后记
世间万物都有被记录的意义,有人记录时事新闻,有人记录花草生长,也有人记录都市繁华,却鲜有人记录生活方式,更别是在人世间的一个隐秘角落。火炎记录的黑衣壮和白裤瑶,他们原始的生活方式,如同过气的新闻,败落的花草,衰退的城市一样,时刻都有消失的可能,这种贫困的生活,我们或许可以视而不见,但火炎认为,记录他们生活方式的同时,也是在记录着这个时代里某一个人群留下的一枚印记。
德国摄影家奥古斯特•桑德被誉为“使用镜头的巴尔扎克”,他花费半生时间完成了《时代的面孔》和《二十世纪的人》,这样的摄影巨著使他成为了20世纪的见证者,我不知道火炎在拍摄黑衣壮和白裤瑶时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遇上了多少我们在城市间无法遇到的场景和故事,体验了什么样的生活方式,但想来他的心情跟立志要拍齐德国所有职业面孔的桑德,也有共通之处。
见证历史的人,也终将被历史所见证。
(火光 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