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英文
最早接触方英文的作品是在上世纪90年代,在当年发行几百万份的《女友》杂志上。连续读的,给人留下极深的印象,比如《处女传呼》。方英文的散文幽默灵动,往往在不经意处“偶一刺之”,比如《喂猪的农妇》。他的散文之所以人爱读,除了思想理路上的平民化、佛道化,以尽可能低的视角还原生活本真的形态外,语言之“白”也是一个重要原因。“五·四”以后“白话取代文言”成为文学的正宗。但经过几十年救亡启蒙的洗礼,意识形态的扭曲阉割,文人笔下的白话文其实都是变形以后的白话文。虽不能说不是“白话”,但白得很不够,很不彻底。近官的染上了红,近商的抹成了黑,近市的又故意显出黄,真正的采自大众的淬炼白话很少。方英文的散文在这一点上占尽先机,他知道文章是给人看的,因而,无论在立意上还是结构上,都不能事先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势。还未下笔就狠狠地磨墨,说我的文章是留给百年以后的读者看的。赌气可以,表演也行,不能当真,当真就会害了自己。
什么时候见的方英文?记不得了。似乎是读他的文章很久以后的事了。仿佛是西北大学的刘炜评,带着我穿过报社一个楼顶高得吓人的过道,在走廊尽头一所逼窄的房子里,一个中年男人踱着方步向我走来。炜评戏谑道:这就是你的偶像方英文。初见时,由于“封建礼教”的压制,我称他为“方老师”。但三杯啤酒下肚,就乱了纲常,我便随炜评叫起他“方老”来。“方老”是西安的文化人对他的昵称。在我的印象中,姓后加老,只能称呼某些德高望重的老一辈革命家。一般的老汉即使七老八十,嘴歪鼻斜,口流涎水,也只能在“老”后加姓。比如我老了,就只能叫老狄,而不能叫狄老。但方英文在不惑之年时,竟受呼于“方老”。可见在朋友们心目中,他颇有点“巍巍乎高哉”了——其实更多的意思是:以幽默手段对付幽默家。
生活中的方英文温情善良,深受人民群众喜爱。外边吃饭,中年妇女们更是抢着与他同坐。因为只要有他在,便有欢乐和笑声。当然没有他,这些婆姨们也便这么过。但这些婆姨们想不到的是:本真状态中的方英文寂寞而孤独。这就是一个幽默作家在艺术创造方面的二律悖反。内在的悲悯与伤感,转化成的却是欢乐自在以及满不在乎的品格。古今中外的喜剧都是由悲剧炼成的。正如法国作家缪塞所言:“最美丽的诗歌是最绝望的诗歌,有些不朽的篇章是纯粹的眼泪”。换成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话说:这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把欢乐带给别人、把痛苦留给自己的人。他有一张照片,在报刊上用过多次:穿一件大衣,孤独地站在风雪中,眼神苍茫而忧伤。我想这才是他的生命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