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新闻网讯 黄道乡白屋场村村民梁先银的父母。付完8.8万元购房款,梁先银已没有余款应对父母突发疾病等费用。新京报记者 朱柳笛 摄
因地质灾害陷入贫困,贵州省铜仁市松桃县马鞍村曾尝试多个“扶贫”政策未果,最终选择“扶贫生态移民”。期间,一些村民因经济困难,无法搬迁,未能从扶贫工程受益。在建设中,因地方匹配资金压力大,住房补贴款大多由农民垫付,搬迁资金成为移民过程中的瓶颈。
贵州省2012年5月启动“扶贫生态移民工程”,计划在9年内,用1600亿元,将贵州省200万贫困人口搬迁到城镇地区,通过城镇化消减贫困。
对于如何保障移民未来的生活,贵州省扶贫生态移民办主任认为,关键还是解决就业机会。
65岁的村支书向功斌有两个家。
一个是贫困的“老家”,位于马鞍村,地处贵州与重庆交界处,交通闭塞,2012年才修通进村道路。
另一个是作为移民,刚搬迁的“新家”,位于松桃县迓驾镇友谊街,与重庆市秀水县一桥之隔,繁华集镇。
在这个处处可见“减贫脱帽”标语的松桃县,近年来,当地开始尝试将像向功斌一样的贫困人口迁出大山,落脚迓驾镇移民村。
向功斌所在的松桃苗族自治县,属于中国扶贫重点县之一,数据显示,目前松桃县贫困人口仍有25万左右,贫困人口发生率为38.2%。
2012年5月,贵州省实行“扶贫生态移民工程”,将搬迁范围扩大,试图用9年时间,将省内三大集中连片贫困区、居住深山区、石山区的200万贫困人口搬迁到城镇地区,彻底告别贫困。
因灾返贫的村庄
马鞍村灾后土地锐减,人均耕地不足两分,种地仅能维持温饱
距松桃县城40公里的马鞍村,至今未通车。从国道抵达山脚,翻过一座山头,才能到向功斌的家。
村里300多户人家散布沟谷,几行木制房屋交错排列,屋后是结冰的水田。
1991年,马鞍村所在的松桃县被列为国家级贫困县后,近10年,国际援助项目、农业部扶贫项目等资金向松桃重点倾斜,每年投资均在1亿元以上,投入各个村落的道路建设、产业扶贫等。
1994年,在国家“八七攻坚扶贫计划”中,马鞍村被列为贫困村。向功斌说,不过与周围7个村寨比,还被认为是“生活最好”的地方。
然而,1999年,一场特大山体滑坡改变了马鞍村。
村支书向功斌说,马鞍村900亩的土地被淹400亩,4个寨子两个彻底被毁,一半房屋被埋进泥土,一并消失的还有原本稀缺的农田。
灾后,马鞍村土地锐减,人均耕地不足两分,种地仅能维持温饱。处处是陡坡,连扎帐篷的平地都很难找。
时任迓驾镇党委书记的刘仁美注意到,灾后,马鞍村更多村民选择到邻近的重庆,花四五千元买二手木房,拉到马鞍村拼一住所。有人因钱不够,木房子的背面立不起来,搬来救灾帐篷,搭起一面简易墙壁,一住10多年。
迓驾镇副镇长孙华辉说,灾后的马鞍村变成迓驾镇最穷的村庄,陷入贫困。这些年,尽管很多青壮年劳动力外出务工,经济状况有所改善,但在镇里仍处于中下游水平。
“救急,但救不了穷”
龙再兴分析说,项目引进后,对村民缺乏培训,技术跟不上,最后产业扶贫只能打水漂
灾后很长一段时间,“扶贫”成为马鞍村的主题。
自滑坡灾害后,马鞍村获得更多扶贫支持。“但凡能想到的扶贫政策,都往马鞍村上靠。”时任松桃县扶贫办主任龙再兴说。
马鞍村村民曾一度在退耕还林上享有“特权”。只要村民到滑坡后的山地上开垦,迓驾镇便将坡地算作耕地,按每亩一年219元的退耕还林补偿标准发放。
同时还进行产业扶贫。当时,在畜牧局工作的龙再兴(后任松桃县委宣传部长,现在松桃县生态移民扶贫办工作)曾和同事赶着100头良种猪进村,分给村民。“当时想一家养一头,覆盖全村,虽不能脱贫,至少可以改善生活。”龙再兴说。
不过,因技术匮乏,对当地环境不适应,规模化养猪的目标不了了之。
此后,当地还曾大规模种植李子树。2001年冬,松桃县通过筹措资金,购买1万株李子树苗,无偿送给马鞍村村民,让村民生产自救,保持水土,农业局无偿提供磷肥给山坡打底。
李子丰收时,向功斌一家曾采摘6000多斤李子,每天到周边不同集市卖,赚了5000元,在当时,这几乎是当地村民两年的年均收入。
不过,马鞍村的好光景只持续了一两年,后来,李子树的果子变小,产量降低。龙再兴分析说,当时试图进行产业扶贫,项目引进后,对村民缺乏培训,技术跟不上,最后扶贫只能打水漂。
2006年开始推行农村低保政策,考虑到马鞍村的情况,马鞍村享有低保人数比其他村庄要多。“也没有别的办法,救急,但救不了穷。”迓驾镇副镇长孙华辉说。
搬或不搬?
当地官员称,在铜仁也有家庭因经济原因,无法落脚城镇,未能从扶贫生态移民工程中受益
2006年,一个消息考验着向功斌,也考验着马鞍村的村民。
当年,松桃县为马鞍村确定28个“灾害安置”移民指标,在迓驾镇中心位置要建10多栋移民楼。马鞍村村民支付3.9万元,可获一套由当地政府统建的80平米房子和30平米门面。
当时,向功斌已到山上建新房子,主体基本完工,拉来装修材料准备装修,这让他很为难,“搬还是不搬?”
“村民心里肯定不愿意。刚搬到山上,又得搬出山里?”身为村支书的向功斌只能硬着头皮挨家做工作。
村民们说:“没了这点土地,吃水吃菜,哪一样不得花钱?不去。”那段时间,村民见他来劝说,都绕道离开。
无奈,向功斌先做表率,从银行贷了4万元,头一个报名搬到镇里。经过4个月劝说,28户移民的最后一家终于搬家,向功斌长舒一口气。从2008年正式搬迁,到2011年结束,搬迁三年,28户才落脚城镇,新村的名字叫“友谊街”。
搬迁后,借着三省交界、流动人口多的优势,第一批28户移民安置户在镇上做起木材加工、餐饮、零售等生意,“友谊街”渐渐热闹起来。
如今,向功斌每年收3000元房租,妻子还有一个公益性岗位,在镇里做清洁工,每月收入700元。
因之前的示范效应,到2011年,第二批“异地搬迁”启动时,村民开始主动报名,共有32个名额,缴纳5万元,可获得80平米住房和30平米门面。
不过,当地还有一部分村民,因经济条件无法搬迁。
迓驾镇马鞍村村民向德凤在村里最穷。“不是我不想搬,是没钱搬不了。”今年65岁的向德凤说。铜仁市扶贫生态移民办一官员称,在铜仁不少山区,有因经济原因,无法迁出大山,落脚城镇,未能从扶贫生态移民工程中直接受益。
贵州省筹划,搬迁村民离开自己的土地后,将土地由集体经济组织统一转包、出租、转让,收益归原农户所有。比如马鞍村计划将“移民”留下的土地重新流转整合,租给剩余村民耕种。 事实上,像向德凤一样贫穷无法搬迁的村民,也拿不出钱租耕地。并且,在马鞍村的移民中,真正放弃土地的人极少。这仍是一道难题。
尝试以城镇化消减贫困
按规定,搬迁居民可以选择成为城镇居民,也可以保留农村户籍
“异地搬迁”试点在2012年继续扩大。去年5月,贵州省“扶贫生态移民工程”启动,计划在9年时间内,将200万人陆续从贵州的深山区、石山区搬迁到城镇地区。
这次不再由当地政府统建,而是由马鞍村村民自建,贵州省提供土地、基础设施以及人均1.2万元的住房补贴。
算上前两次搬迁,马鞍村村民已离开四分之一。“为了孩子,迟早也得搬。”村民向德辉说。
贵州省试图以城镇化方式消除贫困,此次移民涉及贵州9市、州,其中铜仁市有30万人需外迁,各个移民点的主体工程基本完工,部分乡镇从2012年年底开始移民试点搬迁。
另一个距铜仁市区最近的黄道侗族乡,共31个组、1900多户作为移民要搬迁。
第一批要搬迁155户,搬迁时间最初定在2012年底,迁至黄道乡镇中心的移民新村。“原本计划仅有100户移民搬迁,但因为村民自发要搬,数字一下增加到155户。”黄道乡乡长刘祖辉说。
在黄道乡,三条河流分割出三座山脉,村寨遍布沿途的山坳、溪谷,滑坡、洪涝灾害频发。此前数十年,黄道乡曾有5次异地搬迁,涉及2600人。“但因为都是自搬自建,效果不明显。”刘祖辉说。
此次扶贫生态移民,则由村中统建,规划一致,每户搬迁居民将有一套105平米住房和一个30平米门面。
按贵州省生态移民项目的规定,搬迁居民可以选择成为城镇居民,也可以保留农村户籍。未来,可以参加技能培训,还有可能得到一个公益性工作岗位。
不过,原计划2012年底入住,因安置点房屋未完全建好,搬迁时间被推迟。
搬迁资金的压力
有官员坦言,因地方匹配资金压力大,住房补贴款农民先垫付,等房子建好再由政府发放
付完8.8万元的购房款,黄道乡白屋场村村民梁先银说,他没有余款购置年货,以及应对父母突发疾病等意外费用。
这是生态移民普遍面临的一个问题:补贴款数额较少。
黄道乡乡长刘祖辉说,搬迁计划公布后,乡里信用社门口排起长队,都是村民为买房来办贷款的。
在迓驾镇移民村,马鞍村村民杨昌俊已在自家新建的小楼上花费20万,贷款10万。杨昌俊也拿不出钱装修,他打算明年在周边打零工,顺便自己装修房子,节省人工费。
按贵州省对移民搬迁的补贴规定,每人建房补贴1.2万元。周围的配套设施等由当地政府解决。
若愿将迁出地的土地流转或退耕还林,移民还能够得到一笔来自土地的收入或补偿。
尽管有补偿,但移民搬到城镇,按人均住房面积20平米标准来算,一个四口之家至少需要80平米,再加上一个门面,房子造价至少10多万元。实际上,政府的补贴并不足够建房,还需要移民负担大部分费用。
面对资金压力的不仅是移民,还有基层政府。
2012年,移民人均1.2万元的住房补偿款,市(州)、县分别要负担1500元、3500元。而征地及前期工作,仍需按人均1000元的标准由市(州)、县(市、区、特区)财政补助。
不少基层政府官员坦言,因地方匹配资金压力大,住房补贴款基本是农民先垫付,等房子建好再由政府发放。
贵州省扶贫生态移民办主任付贵林解释称,目前只能通过社会投资、善款以及银行贷款来筹集资金,对农户采用先易后难,循序渐进的方法,先把能搬的搬出来。
“目前我们正积极向国家有关部门汇报,争取国家给予支持,同时省财政也会进一步配套资金,减轻州、市、县的压力。”付贵林说。
移民的新出路
此前两次移民聚集的民族风情街,现已成为繁华市镇,这增加了后来移民们的信心
作为移民,黄道乡村民梁先银的心情很复杂,离开土地,将来的就业和生活都是未知数。背负着5万元贷款,这让他陷入焦虑。
“父母都生病,没法安心出去打工。”他计划到时租出铺子,但种地的收入以及商铺的租金能否偿还贷款,他并没有把握。
黄道乡乡长刘祖辉说,等到移民搬迁后,每逢赶集日,周边8个乡镇会有七八千人,不愁商铺没客源。
松桃县扶贫生态移民办官员称,整个松桃县28个移民点,多依托发展当地的特色产业解决移民生存问题。
向功斌的新故乡“迓驾镇移民村”,是贵州和重庆交界处,交通便利,村头的石桥上立着一界碑,上书“一脚踏两省”。驱车数公里,抵达湖南省旅游胜地边城。迓驾镇政府计划借助三省交界的区域优势,发展商品集散地和旅游业。
此前两次移民聚集处的民族风情街,现已成为繁华市镇,这增加了后来移民们的信心。
在马鞍村外的坡地上,已竖起了一块“乌江实业”的工程牌,两到三年后,一个电解锰厂将出现在这里。据当地扶贫官员介绍,届时可解决2000多名周边村民的就业问题。
不过,在工厂建设期间,村民仍要凭借自己能力,在土地之外设法谋生。
■ 对话
移民中最难的还是资金问题
1600亿每人补贴1.2万元
新京报:2012到2020年,贵州省扶贫生态移民办将投入1600亿资金,这些资金来源是什么?
付贵林:这1600亿包括住房301.29亿,征地269.70亿,基础设施241.17亿,其余还有产业发展、技能培训,土地整治,生态建设以及不可预见费等。
资金来源主要是中央补助资金、地方财政资金、部门整合、银行贷款、企业投资、社会捐助等。
新京报:资金具体到每个移民家庭,会有什么帮助?
付贵林:就是人均住房,按每人1.2万的补贴发放。2012年来自中央异地扶贫搬迁的补助是6000元,贵州省补1000元,另有市、州、县的补助5000元。另外的基础设施、公共服务、就业培训,都由政府负责。
新京报:在贵州,对200万移民的搬迁是否意味着是一个城镇化的过程?
付贵林:我们尊重移民的意愿,他们可以自由选择是否成为城镇居民。选择成为城镇居民,我们逐步解决他的户籍、社会保障、福利等问题,享受城镇居民待遇。但现在国家对农民的政策比较优惠,有些人可能还不愿意转为城镇人口。
未来出路
“最关键还是解决就业”
新京报:我们注意到,目前的移民搬迁,实质上最穷的人仍未受益,你怎么看?
付贵林:原则是先易后难,并不是要让所有的人都搬出来。现在刚刚起步,让有一定实力的先搬。
新京报:那“最穷”农民的脱贫问题如何解决?
付贵林:部分人搬出后,山里的耕地能承包或流转,剩余的人发展空间大了,可以凭土地获得更多的收入,或通过提供劳动力获得劳务收入,这很快就带起来了。
新京报:让移民稳定生活,最重要问题是什么?
付贵林:要让他们能融入到新的地点去、融入新的生活方式、文化、民族习俗等。最关键的还是要解决就业,跟上保障,我们会提供技能培训,就业岗位,逐步引导。
新京报:基层政府普遍反映资金压力大,你怎么看?
付贵林:我估计,去年执行州市县每人5000块的配套资金有些地方可能跟不上,没有完全到位。2013年,这1.2万元的住房补助,就不再让州市县来出钱,让中央和省财政来承担。
新京报:整个生态移民项目实行中,你认为最难的是哪部分?
付贵林:还是资金问题。2012年的移民政策规定,要协调省市各部门,州市县配套。州县市的压力最大。
省市相关部门有认识,但一涉及划拨资金,配套到移民安置点上就很难。
所以,还需要加强协调,经常性、制度化地给他们提供信息,随时让他们掌握情况,争取更多的投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