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年收入上百万的李文安,被发小的一句话点醒:“你一个人发财能安心吗?好多乡亲还在为温饱奔波。”
那一年,交通闭塞的贵州省石阡县凉山村,还真是“荒凉的山”,大部分土地撂荒,大部分青壮年外出打工,大部分村舍是木板房,大部分道路是泥石路。
那一年,在干部、村民、发小的轮番“轰炸”下,李文安决定放弃百万生意,回村担任村主任,月收入900元。
6年后,凉山村的年轻人回来了——在村里的合作社打工,收入超过了去东南沿海。
6年后,凉山村年集体资产超过1500万。李文安在新建的接待中心大楼上竖起8个大字——不忘初心,继续前进。
铜仁市石阡县地处武陵山深处,是国家级贫困县,是贵州省50个扶贫重点县之一。这里多数贫困村自然条件恶劣,土地资源少,长期交通不便,脱贫难度大。
行政村是脱贫攻坚的基本单位。所有扶贫政策最终都会落实到村一级。“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脱贫路上,党组织是群众的“主心骨”,需要更多像李文安这样有奉献精神,拼劲十足、经验丰富、视野开阔的村干部。
可喜的是,在石阡,有不少像李文安这样的村干部,在脱贫攻坚中成功担当起“领头雁”。
李文安
“太阳再大,坡上总能见到李老大”
即使在“马铃薯危机”最严重的时候,土豆合作社每位股东,包括贫困户在内,没有一个人抱怨李文安
2015年春节,凉山村第一次集体经济分红。村委会前的广场上,码放了60多万元现金。2016年春节,大“红包”飙到180万元
“还没到计划出列的时间,凉山已经脱贫了。”提起石阡县凉山村,当地干部这样介绍。
“李文安讲诚信,他在外边搞建筑,从不拖欠工资,村里的年轻人都信任他,所以都想跟他干。”提起李文安回村,人们爱这样解释。
凉山村属于典型的喀斯特地貌,距乌江仅3公里,却因地势高,守着大江没水喝。长久以来,村民生活饮水靠挖窖,灌溉用水看老天。半夜下雨,起床翻地,这种场面几年前还真实存在。
2011年,贩过猪、办过厂、当过包工头的“致富能手”李文安,在村民和村民小组长轮番“求贤”下,返乡担任村委会主任。
对于带领村民致富,这位“致富能手”坦言当时并无把握,挑战却是接二连三。
为了发展产业,群众会一连开了好几个,种金银花、种核桃,还是种茶叶?大家莫衷一是。李文安大腿一拍,带着班子成员、党员代表和村民代表,先到外面开开眼界。
时任村支委的李飞回忆:“人家漫山遍野都是茶园,非常震撼。我们学习人家怎样管理茶园,如何以茶生财,受到启发,更收获了信心。”
2011年,祖祖辈辈主要种玉米为生的凉山村,第一次种上了549亩有机茶。
为管控茶叶品质,解决销售难题,支部筹资42万元成立茶叶专业合作社,统一收购、制作和销售石阡苔茶,全村18名党员全部入股。
个别村民不遵守规定,擅自喷洒农药,被举报到了村委会。李文安不仅讲了道理,也亮出了“铁腕”治理的底线。最终,“问题农户”主动套上犁头,把“问题茶园”给铲了。
新植茶叶3年后才能采摘,这3年,村民吃什么?经过调研,李文安提出在茶园套种马铃薯,一年两季,既合理利用土地又不影响茶叶生长。收获后尝到甜头的村民,利用荒山荒地集中连片种植马铃薯。很快,马铃薯专业合作社也成立了。
李文安说,马铃薯长势非常好,他一有时间就到坡上转转。“走路都唱着歌,我们的‘股价’要涨了。”
没想到,“牛市”却被一场大雨给冲跑了。2014年,马铃薯采收期间,凉山突然下起暴雨。由于缺乏经验,地里没有预挖排水沟,大量马铃薯直接泡在水里,部分抢收出来的马铃薯也因潮湿发霉腐烂,一筐一筐倒了。
“真不敢去看,不知道怎么和大家交代。很多社员都是贫困户,贷了款才凑齐了股本。”
“马铃薯危机”的打击非常大,倒逼这个村子不断尝试产业升级:从建设马铃薯冷藏库房,到建设薯片加工厂、粉条加工厂,再到新建标准化肉牛养殖场,培植固定草场,凉山成功走出了“支部+合作社+基地+农户”的发展模式。截至目前,集体资产超过1500万元,3年减少贫困人口114户,光荣实现贫困村出列。
2015年春节,凉山村第一次集体经济分红。村委会前的广场上,码放了60多万元现金。2016年春节,大“红包”飙到180万元,成了铜仁市一大新闻。
“石阡发展比较好的几个村子,干部队伍战斗力都特强,无一例外。”石阡县政府一位联村干部说。
贫困户王忠学说,“太阳再大,在坡上总能见到李老大(李文安)”。
即使在“马铃薯危机”最严重的时候,土豆合作社每一位股东,包括贫困户在内,没有一个人抱怨李文安。
2016年,李文安当选村支部书记;李飞当选村委会主任。曾经走南闯北的卡车司机李飞,和李文安一样,每月拿着1400元的补助。
监委会主任张晓彦是“85后”,家境不错的她从邻县嫁到凉山村。当年的送亲车队,因为没了车道,在距离凉山村还有4公里处就停了下来,伴娘的高跟鞋卡在了泥石缝里,亲戚们一顿冷嘲热讽。
但贫穷的凉山村留住了这位外来媳妇。如今,她开着自家轿车,在新修的山坡公路上忙碌地穿梭。
张晓彦在村里开了一家名为“凉山女郎”的网店。因为村务繁忙,“凉山女郎”经常被买家抱怨发货不及时,于是她就把在外打工的丈夫庐军拉了回来。
事实上,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正从东南沿海陆续回到凉山村,汪军山也是其中之一。
“只要勤快,村里每天都有活干。”28岁的汪军山,大学毕业后先后在广东、山东工作。回到凉山村后,他从信用社贷款15万元入股土豆合作社,2016年分红4万余元。他还负责合作社的日常工作,每月收入3500元。
罗忠枢
“罗罗组合”:领军脱贫,兄弟同心
过去村民们守着油茶没油吃,现在猫寨的茶籽油,500毫升卖到了169元,和国外进口橄榄油一个价。看到猫寨茶籽油的销售前景,很多人拿着现金来寻求合作
和守着乌江没水喝的凉山村类似,龙井乡猫寨村山高地少,粮食收成还不够糊口,村民们守着油茶没油吃。而现在通过发展油茶产业,猫寨茶籽油在上海的大超市里“大火”,一小瓶卖到了169元。
在2014年,猫寨村建档立卡贫困户多达225人,贫困发生率超过60%。到了2016年,全村人均收入已经达8963元,短短几年贫困发生率骤降至11%。
猫寨村的“巨变”得益于村支书和村主任的“罗罗组合”。
驱车从石阡县往东不停爬升30公里,穿过几道云雾,便到了海拔1200米的猫寨村。村寨背后是大片野生油茶,原先被村民当柴烧,现在成了“大油库”。
和略显寡言的村支书罗忠武不同,村委会主任罗忠枢撑着雨伞,头发湿漉漉的,语速很快:“猫寨海拔高雨水多,农作物经常三年两不收。有些村民一个月只用一度电,即便这样,电费还经常欠着。外面捐赠的旧衣服还没进村就被抢光。”
回忆起猫寨村从零起步的发展历程,罗忠枢十分感慨。2011年元月,他被村民们选为村主任。当时,他在石阡县从事法律工作,收入颇丰。
当选后,他纠结如百爪挠心:去?实在不想当这个村主任,猫寨村底子太差;不去?难以面对父老乡亲的信任。
经过几天的深思熟虑,他决定去!回到猫寨村任职的罗忠枢,带来了一张脱贫路线图,第一步就是推动林权统一。
“罗罗”组合不厌其烦地召开大会小会,走访农户讲解散户发展的弊端、统一规模化产业化的优势。这是一个艰难的过程,从2011年到2014年就办这一件事。
2014年,在成立覆盖所有农户的“石阡县猫寨农林专业合作社”的基础上,全村159本“私人”林权证,由石阡县林业局林权办重新核发为一本合作社集体林权证。
农户除了土地入股之外不投入一分钱,合作社自筹所有经营经费;利润的65%作为红利分给社员,25%作为合作社经营资金,10%作为村级集体经济收入;聘请专职会计和财务人员,每用一分钱都有账可查,账本按月公布,人人皆知……为了保障合作社顺利运行,猫寨还立下多条铁规。
林权证统一了,群众积极性调动起来了,劳动力也组织起来了,但是发展产业的钱从哪里来?关键时候,罗忠枢毅然拿出了给儿子买房用的数十万元作为启动资金。
为了保质保量完成连片数千亩野生油茶的低产改造和新植抚育,合作社每天组织200多人加班加点干了两个月。
2015年底,投资420多万元,占地6000平方米,年产10万公斤冷轧精炼茶籽油的茶油加工厂投入试运行,一年后实现产值960万,利润170万元。猫寨每家每户年底平均分到了近7000元。
依托优质的生态环境,猫寨茶籽油得到了主管部门特许,不需要经过24个月转换期,直接获得有机食品认证。
“在上海华联超市,我们的茶籽油,500毫升卖到了169元,和国外进口橄榄油一个价。”罗忠武自信地说。
今年,这个贫困村还计划利用世行贷款,投资480余万元,建设一条年产20万公斤的亚临界浸提茶油生产线和与之配套的茶皂素生产线,以期让油茶产业年产值稳定在3000万元以上。
看到猫寨茶籽油的销售前景,很多人拿着现金来寻求合作,其中有位客商,出价3000万元。但这桩生意最后谈崩了。
“对方提出51%控股比例我们受不了。失去了主动权,猫寨人还能做什么?”对于猫寨发展模式有些偏执的罗忠枢说,目光应该更长远。
还有一次,一家国企需要征用猫寨部分土地安装风力发电机,原来的征地方案也被否了。“我们不要钱,我们要求土地入股,让猫寨做大型国企的股东。”这桩“买卖”罗忠枢颇为得意。
这家国企负责贵州市场的一位经理对罗忠枢说,他在贵州跑了上千个村寨,猫寨是唯一提出这么干的。
彭刚
屡败屡战,黄金山挺起“黄金草”
未来3年,岩门村将利用村里无公害认证的土地种植有机茶叶,并新建一条茶园路,打造高山茶旅产业;利用村子边上的水库开发农家乐,吸引周边客源
枫香乡黄金山村,其实是一个“缺金少银”的贫困村。为了脱贫,干部群众这几年穷尽了招数。
村主任彭刚最多时养了5000只鸡,亏了本。监委会主任易彪种过烤烟,没有发展起来。他还养过牛,然而,“眼下石阡最不缺的动物就是牛”。
不少村民陆续种过桃子李子养过鸡鸭猪牛,几年下来,始终没有形成拳头产业,士气低落。“我们村干部都被搞怕了,何况村民呢?”彭刚并不讳言。
此前一直在外经商、去年被推选上来的支部书记胡允刚,带着大家开脑洞:“到处都在养牛,我们为什么不种草呢?”
他还得到消息,去年冬季,部分乡镇出现了草料短缺,只能跑到外省去买,批发价600元一吨,运到石阡每吨再加200元的物流费。
几个人一算,如果黄金山搞牧草种植,每吨利润能到120元。
更让人激动的是,如果黄金山600亩土地全部种上牧草,按照每亩大致9吨产量计算,利润肯定超过50万,一步跨出贫困线。
这个与贫困“屡战屡败”的村庄,再次选择了“战斗”。多方筹资,拥有50多名社员的黄金山村同心农牧专业合作社很快成立。
经过筛选,4种草摆在了他们面前:高丹草、青储玉米、甜高粱和皇竹草。从宣传资料上看,每种草都很优秀,但没有人能明确地告知,哪种草最适合黄金山的气候条件。
村两委一合计,索性在村中找了一块四四方方正好1亩的地,等分4块,同时种上4种草,搞起了土法试验。
“目前来看,高丹草长得最好,再观察观察,下一步准备推广。”胡允刚指着地里个头最高的一种草,言语中透着欣喜。
黄金山种植“黄金草”得到了乡政府的重视,准备从全乡层面来引导种植。站在扶贫攻坚临门一脚处的黄金山,希望的亮光已经点燃。
白红松
弃高薪,为再次正名
这个“屡试屡败”的村庄,再次迸发出战斗前的亢奋,如果黄金山600亩土地全部种上牧草,按照每亩大致9吨产量计算,集体经济利润就能超过50万,一步跨出贫困线
距离黄金山村70公里的本庄镇岩门村,坐落在距山脚300米的山岩之上,一条狭窄陡峭的盘山道,即使老司机也胆战心惊。
2016年12月岩门村换届选举,3位在外闯过“世界”的年轻人,作为“新鲜血液”注入村两委班子。支书白红松,2015年返乡创业,回村之前是某知名调味品在石阡的总代理,年薪20万;村主任董登军,此前承包工程年收入30万元以上;副主任谢军洲是一名卡车司机,虽说辛苦,月收入也有七八千。
3人中谢军洲年纪最小,1米8的个头,不苟言笑。2017年2月,全村开展低保评审,因为调整了一个不再符合低保标准的低保户,被对方堵在了村委会,并扬言“你们给我取消了低保,我就把村委会的东西全给搬走”,说完就动手去搬谢军洲的电脑。
村里的情况复杂是事先没有想到的。在书记带领下,他们白天处理村里面的日常事务,晚上利用休息时间走村串户,挨家挨户摸底调查。
“有些人认为低保是福利,只要入了低保,就要吃一辈子。”白红松说,扶贫先扶志,但扶志还是要靠产业。
2月26日晚上,村民肖启中家的院坝准备召开低保评审会。院坝进口处的阶梯没有修好,夜色漆黑,白支书一脚踩空,从5米高的阶梯上跌落,导致颅内骨折。从重症监护室醒来,白支书第一句话就是问会议情况。现在,他带着伤回到了岗位。
爱人一场大病,花光了所有积蓄,最后还是离开了;3个小孩都在上小学,老母亲年迈多病,这就是低保户龙显全的家底。他开的小卖部,一下午的时间,没有人光顾。
“希望村里的合作社尽快办起来,我这样不能外出打工的人,也能在家门口赚钱。”龙显全说。
未来3年,岩门村将利用村里无公害认证的土地种植有机茶叶,并新建一条茶园路,打造高山茶旅产业;利用村边水库,开发农家乐,吸引周边客源。这些产业将给“龙显全们”提供就近务工的机会。
“我们还有一个计划已经得到镇里的支持,就是成立一家商贸公司,把镇里的特色农产品往外推。”白红松说。
这位还在康复中的书记动情地说,当年怀揣梦想离开家乡,从搬运工做起,15年时间做到了佛山一家规模玩具厂的副总经理。现在,他选择的是另外一种人生方式,希望在村里也能证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