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胡焕

 

　　花儿的香流动在季节里，果实的香飘散在山野里，饭菜的香弥漫在厨房里，这些香味固然让人沉醉，却不能持久，唯有一种香，一闻就醉了，再闻就不知归路了。它便是书香，纸质书籍散发出来的油墨香，它的味道可以跨越岁月的长河而不失新鲜的历久弥新，如同刚出笼的馒头，那如麦芽糖般的甜，如同沙尘暴过后的细雨沙沙，那如雨滴般的香……

 

　　打从我还是个小姑娘时一眼就认出它的样子，起先只是在地摊上摆放着一本本手掌般大小的小人书，里面有插图有文字，我们叫它“花花书”，素描一般的图画下面配一行行文字，如指甲盖薄厚的一本本半小时就翻完了，一页又一页在指间飞舞，那散发着淡淡的油墨香让人忘了吃饭忘了睡觉。《杨家将》《三国演义》《西游记》《红楼梦》被我一个暑假就翻完了，这些袖珍小书就像零食，填充着童年那个空洞的精神世界。

 

　　等渐渐长大，书也在长大，方方正正的一本本书上印着铅字，任你的手指随意抚摸着，从一页翻向下一页，闻着淡淡的墨香，闭上眼睛，往往一整天下来十个指头全都沾满了墨水，有时候墨水沾得满脸都是，书上更是氤氲着墨水香。可惜书只有黑白色调，漆黑的方块字印在洁白的纸页，没有一点色彩。第一次见彩色的画，是一幅江南水墨画，起伏的山峦中间流过一条蜿蜒的小河，河上一叶小舟。那随意泼洒的墨，寥寥数笔就勾勒出了江南水乡的婉约之美。于是墨香味从此多了一层内涵，留给我无穷无尽的想象……

 

　　每到寒暑假，我便像出笼的鸟儿，和外婆一次次走在崎岖的山路上，我们赶着毛驴，驴儿驮着一包豆角，我边唱着《赶海的小姑娘》，边气喘吁吁地行走在山路上。从中午一直走到暮色降临，远远地看见她家坡上的那棵老杏树。我知道外婆家就要到了，于是三步并两步地跑到大舅家，大舅又在煤油灯下看书了，他每天劳动回来就会躺在被子垛上，捧着一本本书津津有味地看。那时我识的字还不多，只见书上的字迹密密麻麻，他告诉我一箱子的书都快让他看完了，除了《红楼梦》看不懂之外，其他的他几乎都快翻烂了。他很担心这些书看完怎么办？再去和谁借新书呢？村里的人是不会把钱挥霍在买书上的。大舅几乎是哀求着外公给他买书，可是外公有四五个孩子，尚且连饭都吃不上？哪还有闲钱买书呢？可对于嗜书如命的人来说，即使少吃一点少穿一件又有什么关系呢？随着光景好起来外婆村里有了第一台电视机，里面播放的新闻、电视剧，村里的人都看不太懂，只有大舅能说得头头是道。村里人不禁羡慕起这个读书人，直夸他是秀才。这个当初村里唯一爱书如命的人却随着城镇化进程走出小山村，跻身喧闹的大城市，为了生计丢下了那一本本书，等他终于有时间有空闲读书的时候，却没能抵挡住信息化时代的到来，终是戒掉了书。每次说起他年轻时看书，他都会眉飞色舞，说自己曾经多么爱看书，几乎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

 

　　而我却每到假期总会跑到姨妈家，像个野孩子。我曾经趴在炕上，钻在被窝里，坐在小河旁，看完了姨父弟弟家的一本本书《镜花缘》《徐霞客游记》《济公传》《白蛇传》《今古传奇》等等，书让想象插上了翅膀，我一会儿到了唐朝，一会儿又穿越到宋朝。我感觉自己穿着古装，两腮绯红，衣袂飘飘。有时候听见有人喊我，我竟傻傻呆呆的。姐妹们笑我成了书呆子了，我感到脸一阵阵发热。天空掠过一朵朵白云，流水淙淙向前，仿佛唱着一首不知疲倦的歌谣，姐妹们呼唤着我的小名，奔跑在乡间的小路上。我的眼前浮现出一个个画面，一会儿是镜花水月，一会儿是济公摇扇，一会儿又是名山大川。一个个故事散发着迷迭香，任手指掸不去，任是春风吹不散……

 

　　那时我害怕回家，回到家只能看课本，枯燥乏味。于是我趁父母不在家的时候偷偷拿出来一本本借来的书看。就像《红楼梦》里的宝黛共读《西厢记》，我看得也不过是课本以外的书，既不是言情也不是武侠小说，而是《人生》《平凡的世界》《少年维特之烦恼》等等之类与课本无关的书籍，在父母眼里这些被称之为“闲书”。于是我便将这些书藏起来，只要他们一出门，我便关上门，确保他们走远我才从抽屉里取出这些见不得光的“禁书”，如饥似渴地读起来，“好读书不求甚解”似的“囫囵吞枣”，我躲在一个人的世界里，扑在书籍的世界里越陷越深，性格也变得古怪起来，仿佛成了戴望舒诗里的那个姑娘，撑着油纸伞，走在一条寂静又悠长的雨巷，结着丁香般的愁怨……

 

　　在书里梦在书里醒，在书里受伤在书里自愈。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我又一次捧起了一本书，所有的愁怨随着往事渐渐散去。那年我17岁，看到书上赫然印着一行字：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作词强说愁。与某句话相遇仿佛是冥冥中注定的某种缘份，不然为什么没有早一步没有晚一步偏偏在那个时候遇见，正当我愁绪满怀，却无法释怀的时候。一页又一页如花般在指间绽放，散发着油黑的清香，目光游走间呈现出生活缤纷的色彩，原来青春不只是灰色，还有枝头的青绿，湖水的蔚蓝，花海的绚丽……

 

　　随着岁月的叠加，曾几何时我丢下了书本，丢下了笔，一丢就是十年，三千多个日日夜夜，正是青春欢畅的时辰，我却将书抛向杂物间，直到那天遇见了一本《读者》，上面写着：托尔斯泰从18岁开始坚持写日记一直到晚年。短短的十几个字，让我如五雷轰顶，我不禁怀疑起自己从前为何如此迷恋书却为何又选择了放下？那一刻我几乎是旧情复燃地拿起了书，从此再也没有放下……

 

　　花儿的香带给人愉悦的心情，果实的香带给人美妙的体验，饭菜的香带给人美好的味觉。这些香是生活中必不可少，却又是极其短暂的。唯有书籍散发出来的香味是持久恒远的，那种香曲曲折折，宁静而致远。传承那种香味的家是书香之家，延续那种香味的学校是高等学府。如今在这个快节奏的新时代里，书香依然是一种一脉相承的味道，孩子们从小便捧着一本本书，呱呱而诵之。千千万万祖国的花朵共同沐浴在书香的世界，知识的海洋，那琅琅的读书声胜过千言万语，还有比这更香的味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