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南在农村当过队长,后来参军当兵,再后来成了市政府的公务员,经见的世面多,他的视野很宽。他住在城市,但感情的根还札在本土和农村,五十多岁了始终方音不改,至今仍保留着许多农民的作派并以此为荣。他在故里还有许多老朋友,隔三差五还和这些朋友会面,大谝。他到农村去,可以跟一个老汉肐蹴在田头谝一个钟头,有时也尝尝老汉的旱烟,谝得很开心。如果他认同你的主张或赞赏你的作品,他会说:“嫽的很!”“嫽”字说得并不重,但把这个字音拉得很长。
南笃好自由,早在八十年代公务员被人视为金饭碗的时候,他却毫不回顾地把这个饭碗说扔就扔掉了。然后随性乱闯,主持过书法俱乐部,经营过文化公司,办过律师事务所。一般人要提高艺术创造力和艺术鉴赏力,得去上艺术学院,木南善于吸收和领悟,多样的职业和丰富的生活经历则成了他一所所学校,拼打十几年后,他不但成了卓有成果的摄影家、石刻收藏家,而且对书画的评赏有了一双“毒眼”。
作为摄影家,木南的过人之处是带着一种学术素质。学问做得好的学者一般都具备勤奋和长于积累的特点,如元末明初的陶宗仪,他在避乱隐居期间,耕田在树下休息时,随手把见闻中有价值的事物记在树叶上装在瓦罐里,罐满了就埋到地下,乱后挖出这些罐子,分类整理成三十卷的《南村辍耕录》,成了后代研究元史非常重要的一部书。其中包括元代天文历算、政治掌故、社会风俗,特别是回回和畏吾儿等少数民族的经济、习俗、医术等细节的史料,弥足珍贵。清代的乾嘉学派,也颇有这种勤奋积累精神。木南照相就有这种做学问的劲头。改革开放以来短短几十年,西安城的形貌就天天有变,它的老样子永远也看不到了,但打开木南的摄影资料,你就可以看到前十多年老西安的旮旯犄角。摄影的数码化更给木南提供了方便。他在双休日有时提上相机在街头巷尾乱转,一天可照几千个镜头。我有一次与木南去户县,看见他为了拍一个买西瓜老农的脚,猫着腰跟随老汉跑了两丈多远,连续“咔咔”了十几下。有一次在合阳,他不但兴趣极浓地一家一家照农村的门,还照牛、涝池,拆了半截的房子,特别拍了破房子里墙上糊的旧报纸。丹凤的棣花镇是贾平凹的故里,有一度木南差不多每周往棣花跑两次,带上机器和两个助手,把这个村的老街、房子、旧庙、荷塘和全镇人的活动都拍遍了。再去时就把洗好的照片分给有关的人,时间一长,他跟全棣花的人都熟了,到饭时都拉他到家里吃饭。他有一年的春节就是在棣花过的。他拍这些东西,许多人都觉得没用,而到贾平凹的《秦腔》写成,这本书的“后记”要制作成艺术品片时,木南拍的一个个感性的视觉镜头,跟着贾平凹的说话往上配,要啥有啥。
木南收集贾平凹资料的勤劲和韧劲也没有一个人能比上。贾平凹的所有著作,各种版本及其盗版版本,发作品的报刊,发表的书画墨迹,题写书名的书,他都收集。除了在书店买外,有些是在旧书摊上淘的,有些是在网上购的,还经常开口向人索要,他从我这里就要走过不少东西。
这样,木南就成了收藏贾平凹资料的权威。俟贾平文学艺术馆一成立,这个馆长就非木南莫属了。
贾平凹名气很大,但成立这样一个馆并不好经营。木南在三几年间便把贾馆搞出了名气,不但配合了贾平凹研究,而且使这里成了一个重要的文化阵地,许多来西安的贵宾都要到这里参观,西安建筑科技大学以此提高了知名度,就对贾馆越来越支持。
木南帮朋友是扑着身子的,特别是朋友的父母过世,他赶去料理,没黑没明好几天,眼睛便熬出了血丝。二零一零年春节刚过,连续几个朋友家里遇老人去世,木南不但不能管家里的事,有时还把妻子拉去一块忙活,等把这些事办玩,木南累得病了一场。“义”者“宜”也,他懂得什么该“得”什么该“舍”,他对自己每一件石刻藏品都是珍惜的,但却毫不犹豫地把碑林石刻馆佛像原配的莲花座捐给了碑林。他珍藏的字画也常常拿出来送朋友,而且到书院门装上框子开车送去。木南还有好几个和尚朋友,他经常到庙里帮助进行寺院建设,我给蓝田的悟真寺写过字,就是木南动员我写的。
木南是策划家,他策划一件事,总会从大处着眼,考虑到各种联系性,预想可能会出的纰漏,所以成功率极高。他策划的事,在筹办过程中他自己会盯着每个细节。如奥运会火炬手展览,画册从设计到印刷,每一页的编选、字体、画面结构、色彩,他自始至终坐在电脑旁指挥。
木南的活都是套着干的,今天要去那个方位,中间都经过些什么地方,哪些事可以放到这个体系中去干,先找谁后找谁,什么时候通知他,到哪一站给谁打电话让他下楼,一件一件铆榫套得严丝合缝。我曾给一些朋友和藏家的书画藏品撰书过跋文,这些藏品有两件在外省,其他都分散在西安各处,编辑《费氏书跋十种》时,木南扛上机子开上车拉上我赶往各家去拍照,有些很麻烦,如党晴梵的一幅小品,是一位北郊的朋友在八仙庵买的,裱后让我题了跋,当我们赶到这个朋友家,他却说三桥一个人给他办过事,喜欢这个东西,硬要去了;我们只好让他上车一起去三桥找人。本来这一天木南把自己的事都放下了,因为给我办事去三桥,他便临时插针,顺路办了自己的两件事。
木南各行各业的朋友很多,朋友多的人往往能抽烟喝酒,他却既不抽烟又不喝酒,但这丝毫没有减损他关中汉子的刚气,也没有影响他的交际。可见汉子味主要在内里的本质,并不在抽烟喝酒这些外在行为上。很少见木南打牌挖坑,但偶尔为之却手笔豪爽且常常凯旋,在玩上,我认为他有超常的自控力,这为他节省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方以类聚。留着寸头的高个子木南与我这个老弱书生,看起来尿不到一个壶里,而能相交多年,相互欣赏的主要是自尊的人格和平民的归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