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蒙古发射火箭截图。
(受访者供图)
在运送火箭过程中,汽车陷在沙里,航天爱好者们一起用手推车。
(受访者供图)
胡振宇在花都工厂制作燃料棒。
(受访者供图)
西部新闻网讯 7月29日下午2点,内蒙古科尔沁左翼后旗的一个小土堆上伫立着一支架设好的火箭—KCSA-TOP。20多个小伙伴分散隐蔽在距离火箭一公里开外,“5……4……3……2……1……”随着对讲机传出的倒数声,突然“轰”的一声,火箭冲上高空继而钻进厚厚的云层,消失在小伙伴们的视野外,前后不过10秒钟的时间。担任此次火箭发射总指挥的胡振宇隐蔽在离发射点30米远的土坑里,当火箭成功发射的一刻,他对着苍穹奋力大吼……
中国人的飞天梦由来已久,古有寄情在敦煌莫高窟上的“飞天”;今有频频冲上云霄的“神舟飞船”,燃起了大批青少年探究航空的欲望。与具有官方背景的各种探空火箭总指挥不同,作为全国4万余航天爱好者中的一员,导演这次飞天的胡振宇只是一个刚满20岁、长着娃娃脸的大男孩。是什么让这个弱冠少年一飞冲天?又是什么让还在求学的年轻人为兴趣锲而不舍?
国内最大的业余火箭冲上蓝天
广州天河岑村附近的一间出租屋里,不到30平方米的房子,挤满了干燥箱、真空仓……主人把房子一分为二,自己睡一头;火箭“伙伴们”睡一头。我们的采访,在这个小屋里开始了。
自然卷的头发下藏着一副娃娃脸、红色格子装包裹着的少年稚气未脱,让人很难想象他就是国内目前最系统、最专业的业余火箭上天的总指挥胡振宇。
运送:肩挑背扛到达发射地内蒙古
胡振宇是华南理工大学工商管理专业大四学生,由于自小情迷化学和炸药,2011年与航空爱好者组团,开始了业余探空火箭的研究。经历了多次制作、调试、发射以及失败的经历,今年他终于把这个重达50公斤的火箭,送上了蔚蓝的天空。
KCSA-TOP火箭是胡振宇在今年年初就初步完成的火箭,由于一直无法取得合法的发射证与发射场地,加之4月团队失去了所有的资助来源,6月团队解散后依然苦苦坚持的胡振宇再也等不及了。
恰巧,全国科创论坛8月在沈阳举办年会,众多与他一样的航天爱好者聚集在一起,考虑到沈阳和内蒙古很近,他决定把火箭搬过去,设法找场地发射。
在年会前的一个多星期,胡振宇把火箭大卸八块,连同发射架打包寄往沈阳。由于物品太敏感,只能通过物流走陆路,前后花费了一个多星期才运到目的地。
胡振宇在沈阳见到了这帮航天爱好者,其中绝大部分是高中生,这群此前从未见过面的航天爱好者聚在一起,热情高涨,齐齐为发射献力。
对他们来说,最关键的事情就是找到一个合适的发射场地。胡振宇提前下载了全国民航航线图,摸清内蒙古荒漠上很大范围内没有航线经过,最终将目标锁定在科尔沁左翼后旗附近。
7月27日,胡振宇一直在对火箭进行调试,24小时没有睡觉。29日凌晨4点多,他们把火箭、发射架等几十公斤重的设备装箱,用货车运往发射场地,到达发射场时已近中午12点。
未知的因素太多,胡振宇没想到的是,在地图上看发射场是荒漠,去到却发现那里还有尚未建好的高速公路。货车司机害怕被路政罚款,死活不肯拉着他们在未通车的公路上行驶,无奈之下大家只能在路边下车,最后一行20多人扛着家伙深入沙漠,步行了三四公里,才终于来到指定的“发射场”。
胡振宇
20岁,江西九江人,华南理工大学工商管理专业大四学生
成长路:初三爱上化学,天天在家里捣鼓炸药,为了制造炸药,炸伤过手,依然不改那份研发的热情。
展望将来:成立一间航天公司,把全国的航天爱好者集结起来,研发新产品创立一个属于爱好者们自己的阵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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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射:挖土坑、打地锚、挖掩体
胡振宇一行到达目的地后,马上进行了紧张的准备工作:挖土坑、打地锚、挖掩体,坑旁的沙包都装了四五十个,每个30斤。末了,小分队还在距离火箭30米的地方,挖了大坑给近距离指挥员藏身。“这些都是科创论坛上素昧平生的爱好者,很多人的名字我都不记得了,只记得网名。”他说。
在发射现场,大家把火箭组装好后就把整个发射架立起来,准备往箭体里面装点火药,接点火线到箭体内,最后密封。胡振宇要去调试火箭的时候,其余的队员们则很主动地退到更远的地方去。
火箭设计了遥控发射装置,以保障发射人员的安全,但是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放弃了遥控发射,牵了一条引线到隐蔽点点燃发射。万事准备妥当,伙伴们分成几个点隐蔽在火箭发射点周围,几个摄像机的机位对准中心,七八台对讲机全开。
7月29日下午2点,伫立在内蒙古科尔沁左翼后旗的一个小土堆上的火箭—KCSA-TOP,它高约2.8米,重50多公斤,是国内目前起飞质量最大、最专业的业余火箭,随着对讲机里传出:“5……4……3……2……1……的倒数声,突然“轰”的一声,火箭冲上高空继而钻进厚厚的云层,消失在小伙伴们的视野外,前后不过10秒钟的时间。
担任此次火箭发射总指挥的胡振宇隐蔽在发射点30米远的土坑里,当火箭升天的瞬间,他对着苍穹奋力大吼了一声, 终于成功了!
遗憾:“这是一次不够理想的发射”
后来,大伙在搜索回收时只找到一个火箭头。“这是一次不够理想的发射,”胡振宇不无遗憾地说,发射是成功的,但回收是失败的。一次完美的发射应该是火箭升到一定高度后自动打开降落伞,慢慢的飘下来,所有的飞行数据能完整地被记录下来。火箭没有备齐所需的电子设备,发射后难以检测降落伞是否顺利打开,但幸运的是方圆几公里内都无人受伤。
三个月之后的今天,每每谈起这一次发射,胡振宇仍然掩不住内心的激动与兴奋:“火箭差不多成功的时候,我的火箭研究团队,因为资金、发证等种种原因解散了。”团队解散后,他独自负责火箭最后阶段的调试与收尾工作。
“我是负责发动机与箭体设计的,航电设备、测控等都不是我擅长的项目,压力真的很大。 万一搞砸了,我对谁都不好交代。” 火箭成功升天的瞬间,他对着穹天大吼,无比激动,“因为那一刻所有的压力都释放了”。
初中时爱上配火药 炸伤自己
1993年出生,刚满20岁的胡振宇是华南理工大学一名大四的学生。初中开始接触化学,迷恋上了爆炸的威力,于是经常偷跑到学校的实验室“顺”一些氯酸钾、红磷等化学药品回家配制炸药。
爸妈以“不要影响学习”为由反对他捣鼓这些玩意,他就趁着晚上在房间做作业或睡觉时间偷偷地“做炸药”,把配制好的药粉装回瓶子,然后藏在衣柜、床底等各个角落。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胡振宇频繁地接触易燃易爆的危险物品,意外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初三的一天晚上,胡振宇像往常一样在书桌上配炸药。他拿着一个扳子往装着已配制好药粉的瓶子里戳,戳第三次的瞬间药粉剧烈地燃烧,火苗“轰”的一声从瓶子里窜出来,他整个身子迅速往后弹开,同时手放开了被融化的瓶子。
看到起火的胡振宇惊慌失措,第一反应大叫:“妈呀!救火。”接着赶紧灭火。直到火被扑灭了,胡振宇才发现自己的手被烧掉了皮,整个手背的肉浮肿像被开水烧过一样,双手绑着绷带过了两个月。
回想起这次经历,小伙子后怕之余却有几分得意:“你看,我手上的疤痕就是那个时候留下来的,现在已经是保养得比较好的了,几乎每个爱好者都有被烧伤的经历。”
爆炸意外暴露了胡振宇的秘密,自此父母对他严加管理。每天出门、回家,爸妈都得把他的书包翻个底朝天,一旦发现有瓶瓶罐罐、药粉等敏感物品立马扔掉,神经高度紧张,零花钱一分也不给,更别说“配药”的自由了。
“你越打压我我越要做。不搞实验就学理论看化学书,有时一天坐在凳子上屁股都不挪一下”。 高中时,胡振宇非常努力学习化学,自学大学化学,除了化学什么都不看,严重偏科。一次他在物理课上看化学书被老师发现了,老师当众把他手中的书撕掉。
高三,凭着自己的努力,他考到了化学竞赛班。虽然希望通过化学竞赛进入重点高校,然而由于压力太大他在竞赛中发挥失常只得了三等奖,想通过化学特长保送到较好学校的美梦成为泡影。之后的半年,他苦练另一项爱好—网球,最终以网球特长生的身份考入华南理工大学,统一分配到工商管理学院。
大学组火箭研究团队 凌晨做测试
胡振宇读的是工商管理专业,痴迷于火箭的他却成了化学系最勤奋的学生,经常混迹于各个化学实验室。大一下学期,他结识了同是火箭迷的华师学生张子林。
2011年,胡振宇在科创论坛的年会上提议组建一个团队,“目标就是搞个火箭”,希望能把难度提高,做得更有科学意义。
2011年9月,团队正式成立了。初建时所有的研究都是自费,每个成员都凑一些钱出来,分别研究自己擅长的项目。胡振宇擅长化学,负责发动机的燃料与箭体设计。
11月,团队研制的第一支小火箭完成,高1.5米。但出于安全考虑,第一次的发射被迫中断,但胡振宇的研究热情没有中止。
12月,他们又研制出了第二支火箭,并且将这次的发射地点设在花都西边的郊区。挫折再次降临,火箭点火的瞬间发动机爆炸,做了一个多月价值上千元的测试台一眨眼被炸毁。胡振宇与队员们心痛不已,几个月来耗费的心血被狠狠炸飞。
为了做火箭的实验,胡振宇每天都坐一个多小时的车到中山大学大学城校区的实验室。一到实验室就马不停蹄地开始工作,做实验至凌晨两三点,累了就在实验室内的折叠床上睡,躺三四个小时又起来继续工作,三个月来天天如此。
更为疯狂的是,凌晨四五点完成实验,他们就立马跑到大学城外环的空旷处进行地面测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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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钢琴陪练筹钱造火箭 引校友捐资十余万
前两支火箭的设备简陋,做工也较粗糙,即便如此,每支火箭的造价仍需几千元,这对无独立收入的学生们来说无疑是笔大数目。
经历了第二支火箭的爆炸后,胡振宇的团队已经弹尽粮绝,很少向家里要钱的胡振宇不得已向爸妈寻求资助。而此时团队的成员开始气馁,甚至产生打退堂鼓的念头。
科创论坛上聚集着一群航天爱好者,目前会员已达4万多人,爱好者的年龄跨度大,小到初中生,大到50多岁已经结婚生子的中年人,其中中学生的人数占据了大部分。他们有着特殊的爱好,但却无足够的资金为自己的爱好买单,胡振宇也遭遇同样的困境。
第二支火箭发射失败后,团队再没有资金继续造箭,火箭计划面临着中断的危险。2012年1月,一家公司向他们递来橄榄枝。
公司的董事长是胡振宇的校友,他表示愿意资助这一帮少年,但作为回报,团队需要为公司做宣传,包括在箭体上印上公司的标志。
公司给团队赞助了16万研究经费,还为他们提供车床加工器械,很大程度上扶持了这个团队的继续运作。
今年年初,火箭的主体基本完成,经过多番努力还是无法取得发射许可,公司在4月停止了赞助,团队的工作基本停滞,胡振宇只好撤掉了70多平方的工作室,把有关火箭的器材、原材料搬到20多平方米的住处。
“那是最"苦逼"的时候,”胡振宇说,为了筹集经费,他每天坐一个半小时的车去当钢琴陪练,一天上三四节课,平均下来一天花费5个小时才能赚50元。他不是没有想过办法,向董事长校友求情,寻找学校的支持,这些努力都没有奏效。
直到现在,胡振宇还在教钢琴补贴费用。赞助毕竟不是无偿的,它具有非常强的商业性和目的性,胡振宇也深知这点。他从内心里渴望能有独立的收入来支持火箭的研制,而不再需要四处寻找资金。
发射申报困难重重,只能自避航道
经过两年多漫长的反复实验和等待,最终火箭发射获得成功。尽管如此,胡振宇也承认,此次发射并没有获得有关部门的批准,因为“没有单位敢去批”。
对于选在内蒙古荒漠进行发射,胡振宇表示,“只有这个地方150公里范围内没有航线经过。”
为了找到合适的发射场地,胡振宇曾先后向省内外多个部门发出申请,希望能够获得发射批准,但最终还是没有部门批准,国家民用航空局空中交通管理局中南分局运行管理中心的工作人员认为要“依法监管军队和民航的空中飞行器”,但科创航天团队的“火箭”并不在他们监管的范围之内,尽管如此,出于安全考虑,空管局希望他们“不要发射”。
对此,胡振宇特意查询了相关法律法规,均未能找到发射火箭所需办理的具体手续及申请对象,《中华人民共和国民用航空法》中提到“修建固定或者临时性对空发射场,应当按照国家规定获得批准;对空发射场的发射方向,不得与航路交叉。
”因此,胡振宇只能选择“在没有确切法律依据的情况下,以主动避让航道、做好本质安全性为原则进行探空实验。”
国外:由火箭协会划定区域定期组织比赛
记者了解到,胡振宇团队发射没有获批,更深层的原因是业余火箭的界定不清,其对空发射在中国暂无先例,使得他们的申请屡屡受阻。
而在国外,业余火箭发射一般都由国家火箭协会协调, 他们会划定一块专门的对空发射场,每年举行一些比赛,让科技发烧友发火箭。 另一方面,火箭协会与民航局有密切联系,将会避让航道、做好地面的安全措施。
在英国苏格兰,每年8月的国际火箭周人潮涌动。在火箭周里,附近机场进行了交通管制,让窗口开放15分钟来发射爱好者们的DIY火箭。
而在美国国家火箭协会的推动下,多个州都有火箭协会。马里兰州有个小镇叫Centreville,离301公路一公里的地方有个草皮农场,那里地广人稀,地势平坦,马里兰/特拉华火箭协会在那里租了场地,让业余火箭爱好者发射自制火箭。这里的火箭发射十分频繁,每个月有一次,协会会员每年缴纳一定会费就可以参加发射。
有国外火箭协会负责人表示,火箭周的活动将有机会让业余人士到达太空的边缘。有些火箭甚至使用了与航天飞机同样的推进器。长期以来,业余火箭爱好者一直在研发新技术,从很早就影响着人类空间探索活动。
而由于有组织、有机制、有管理,美国的业余火箭发射活动已经开展了几十年,却都没有发生过安全问题。
爸爸:自小“放羊” 最欣赏他的“创新”
对胡振宇采访过半,来广州出差的胡爸爸正好来到了儿子的出租屋,他笑眯眯地站在房门外听着儿子讲故事,不时提醒儿子整理衣服的领子,让他上镜更好看。
胡爸爸虽然属虎,但是却不是“虎爸”。某种意义上来说,胡爸爸更像“羊爸”,因为自小对儿子“放羊”式的教育,让孩子得以在兴趣海洋里游弋。
“小孩子说调皮也调皮,说老实也老实,但他有想法,我们就支持他。” 胡爸爸对于孩子最早的理解和宽容,是因为儿子和他很像。
“我小时候也有乱七八糟的想法,年幼时的梦想是进入导弹部队,我觉得男孩应该多点想法不碍事。”
后来发现儿子特别好动,夫妻俩就让儿子练钢琴、打网球,让他能宣泄下。
儿子就是在这种宽松的情况下长大的,直到儿子因为玩化学上瘾偏科了,胡爸爸才想到把他“拉”回来。
“那一次,回家发现他偏科这么厉害,我的脾气就来了。我跟他说,数理化是一家的,很多东西都是相辅相成的,你化学再好,但是也需要用数学模式去表达。” 做审计的爸爸深谙数据的巨大作用,希望力挽狂澜。
在胡爸爸看来,体制内以应试为主孩子个性很难发挥,但只要在这里生存,就要适应这种环境,考到好学校,才有更高平台充分发挥兴趣。
考完大学之后,“放羊”放不了多久,又面临毕业的“人生交叉口”。 胡振宇爸爸在银行工作,妈妈是英语老师,按照这样的家庭构成,孩子未来稳当的择业是让父母最省心的选择,可偏偏这个孩子选择了一条不同寻常的路。
胡爸爸说,其实自己骨子里最欣赏他的创新意识,只要儿子脚踏实地,以后起码先养活自己,如果要开公司的话,能让公司良性运转起来,发展自己的兴趣,我们也会很支持。
未来开公司为爱好者提供安全发射地
资金链断裂、上天证难产、团队已解散,为了继续自己的飞天梦,胡振宇结合自己工商管理的经验,想了一个办法:不如开公司吧。
胡振宇的目标非常明确:成立一间航天公司,把全国的航天爱好者集结起来。“国内的业余航天水平比国外的起步晚、发展慢,如果开展更系统的火箭研究必须得独立,撇开外界的资助,如果不开公司无法养活自己,而自己爱好的火箭研究也没有办法发展。”
开公司,为了生存,也只能做别人没有的产品,研制新产品。胡振宇发现,新型探空火箭以及其他航天制品可能是公司产品研制的方向。
“比如无人机就在灾难应急方面有很大的作用。利用液体火箭发动机把无人机推到很高的地方,然后水平飞行巡航,航拍、搜集地面数据。每当有地震等灾难发生时,液体火箭发动机推动的无人机能灵活反应,快速发射,作为无线电地面基站在空中的中继站,保持通讯畅通。”
公司的发展方向可以是多维度的。他留意到,美国的维珍银河航天公司推出了太空旅行项目,每个游客花费20万美金即可在太空边缘俯瞰地球,体验几分钟的失重状态,做一回太空人。因此,在国内推出第一个航天类的产品—太空旅游,也是胡振宇创办公司的阶段性目标之一。
“如果开了公司,会考虑举办航天爱好者全国赛事等类似的赛事,激励更年轻一代的航天爱好者,为他们的火箭创建一块安全的发射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