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县20年城记
昨天中午12点43分,从重庆北站开出的火车,在晚点2个小时后终于抵达广州站。
坐了23个小时火车的黎红中从货架上拿下行李,一件一件的递给妻子李贤池。其中,有一个小孩用的行李箱,黎红中递给了儿子黎淋源。
黎红中今年42岁,是开县南门镇人。1995年,黎红中大专毕业,在万州找到一份工作。起初,对于那些南下打工的村里人,黎红中并不以为然。比起漂泊,黎红中认为稳定比什么都重要。
不过,想法随着时间而发生变化。每年春节回家,黎红中都能听见村里人打工赚大钱的故事。“听多了,心里就不甘心了。”而立之年,为了生活和前程,黎红中辞去万州的工作,离开妻儿,决定去广州闯一闯。
这是本报“打工20年·走进中国打工第一县”系列报道的收尾篇。前面四个篇章,我们分别呈现了打工20年之“人物故事”、“劳工输出”、“返乡创业与返乡就业”、“人在他乡”。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责任,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局限,我们在第五篇章既关注在外地的开县人,也综述开县20年之城记。开县人打工20年之缩影,就是中国内地劳工打工20年之缩影。汉土丰盛,生生不息。
17日,黎淋源展示他曾入选亚运会和亚残会的美术作品的官方证书。
重庆晨报记者 胡杰 摄
广州
说粤语的儿子心中
老家只是一个词汇
21日,赤尾村,朱桥琼来到原来打工的小店门前。
重庆晨报记者 杨新宇
赤尾村的一千多开县人,转来转去不是亲戚就是街坊,血缘和地缘的双重情结,让这些出门在外的异乡人异常团结。
20年来,第一代到此打工的开县人,大都把家里的老婆、孩子一并接到村里。这些以家族为单位的外来家庭,经过漫长的适应与磨合,在城中村内逐渐形成自己独特的生活方式。当年首批到此的打工第一代,如今渐渐老去。他们外出打工的目的非常明确,攒尽可能多的钱,回老家买房、养老。
20岁左右的打工第二代,却有着和父辈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他们像城里人一样,下班后交朋结友,吃烧烤、喝啤酒,玩到11、12点才回家。在他们身上,生活的担子远远没有那么沉重,更重要的是,他们不愿意回老家,希望自己的下一代变成深圳人。
深圳
打工家族漂泊多年
只为赚钱回乡买房
公元216年,即东汉建安21年,开县置县,汉丰县。当下人口约160万的开县,外出打工者,鼎盛时期人数近55万,素有“中国打工第一县”之称。
因打工的名义,我们关注开县。开县打工史,也与中国市场化、城市化浪潮的步调总体一致,始于1992年。
那一年,邓小平“南巡”讲话,因那一年,如今一大批企业家被称为“九二派”,也是从那一年开始,一句口号开始流行:东南西北中,发财到广东。
进入二十一世纪,几乎是外出打工的鼎盛时期,内地的很多乡村,都基本只剩余了老弱病残,人去楼空。开县也不例外。即便如此,开县2002年粮食生产量进入全国100强,位居第96名,列重庆第3名。竹溪镇的优质再生稻亩产达世界先进水平。这年岁末,开县到万州的高速公路正式开工,开县谋划着进入一个更高更快更强的时代。
但是,灾难不幸降临。2003年底,开县高桥镇天然气泄漏,世称“开县井喷”。2004年,洪水无情,开县遭遇“百年难遇”的洪水。
开县,挺了过来。
2005年,全国免征农业税,这个侧面,也能看出农业、农村、农民问题越来越严重。这也是后来政府呼吁“返乡创业”与“返乡就业”的另外一个背景。
开县,还是三峡库区。2006年的开县大事,基本与三峡相关。这年开县修坝调节三峡水位,于是县城里面,形成了美丽著名的汉丰湖。这一年,三峡水库156米蓄水,10月中旬,开县水位达到154米。
2007年,重庆商社新世纪百货开县商都建成,这是开县市民生活提升的一个生动注脚。开县人一定不会忘记2008年6月18日,这天,开县南河大桥爆破拆除,居民全部搬迁,老城谢幕。这年,开县新城入选“巴渝新十二景”人文景观。
也是从2008年开始,开县首度提出“返乡创业”,相应配套政策不断出台。从之前热热闹闹走出去,到如今鲜衣怒马赶回来,一切似乎都在昭示:新时代,真的来了。
从2008年到2012年,开县提出“六项制度改革”的地方政策,取得较大反响,美丽新农村建设,人们不再回到原来的山上,而是集中的集镇,开启新的生活方式。
从返乡创业到如今的返乡就业,一切都像费翔唱的那样:归来吧,归来哟,别在四处漂泊。
汉土丰盛,新时代,要来了。
重庆晨报记者 杨昱
凭着大专学历,黎红中在广州市白云区一个监理公司找到一份工作。和其他农民工有所不同,黎红中的工作并不倾向于体力,而是一门技术活。
在最初的一年里,是黎红中最苦的一段时间。2001年春节,为了省下路费支出,黎红中并没有回家。与妻儿分居两地的生活让黎红中倍感孤单,妻子李贤池也挂念黎红中一个人在外打拼。没过多久,她便带着儿子黎淋源来到广州。
年幼的孩子需要照顾,李贤池也无法安心工作。全家只靠黎红中一人在外打拼。
一晃几年过去了,孩子到了上幼儿园的年龄,有了空闲时间的李贤池,于是在白云区罗冲围附近开起一家蛋糕房,一家人搬到蛋糕房楼上居住。
一年又一年,凭着努力工作,黎红中一家人在广州站稳了脚跟。黎红中在监理公司中干到了管理层,李贤池的蛋糕房也办得红红火火。
但黎红中有两个困惑。第一个困惑是去留。黎红中说,现在镇上的一些老乡都不再外出打工了,而是选择来到重庆主城区。
“他们这么选择也没有错,毕竟城市发展速度快了。”如果条件允许,黎红中会考虑回去创业。一方面是比自己打工自由一些;另一方面是落叶归根。
孩子的未来是第二个困惑。为了不让孩子成为留守儿童,黎红中让妻儿来到广州。由于黎淋源的户口不在广州,上学需要缴纳其他的费用,他必须多赚钱。
“比较担心孩子以后的升学问题。”几年前,当异地高考还不明朗时,黎红中想过让孩子回重庆上学。去年12月31日,广东省异地高考政策出台,这对于黎红中而言是一个好消息。“儿子一直在广州上学,应该符合异地高考条件。”
在黎红中眼里,他并不要求孩子成绩有多棒,未来更多靠的是机遇。而妻子李贤池则希望孩子能好好学习,不要像父母这样起早贪黑地打工。
“我没有多少文化,不希望孩子也受苦。”为了让黎淋源受到更好的教育,李贤池为他选择在师资较好的公办学校里读书。
“我希望他能够过得更好。”在李贤池看来,或许将来他们一家人就会生活在广州,曾经漂泊的一生,如今只愿孩子稳定就好。
今年年中,12岁的黎淋源即将参加小升初的考试,对于这个活泼男孩而言,未来的路还很漫长。
黎淋源不会说重庆话,他也是家里粤语说得最好的。平常在和父母的交谈中,他的普通话也带着广东味。他们这样的一代,拥有着老家的户口,却没有在老家成长过。从小就在广州长大的他对于家乡开县的记忆并不多,只在过年时才会回老家。在他看来,老家是个充满乐趣的地方。“可以不写寒假作业。”谈起对重庆的印象,黎淋源摇了摇头。“有机会我一定和爸爸妈妈去重庆看看。”黎淋源说着“广普”,看着电视里的粤语栏目。也许,在这个孩子的心中,老家只是一个词汇。他只知道自己来自重庆,却不知自己会不会回去……
重庆晨报特派广州记者 王梓涵
一个困惑是去留,一个困惑是孩子的未来
打工之初,全家只靠黎红中一人打拼
在广州长大的儿子对家乡记忆不多
昨日,李兴清的儿媳妇朱桥琼走出赤尾村门口的牌坊时,休闲毛衣下面套蓝色短裙,腿上的黑丝袜搭配和衣服同色系的休闲鞋,肩挎一个精致的小坤包,浅笑盈盈展现着青春活力。
朱桥琼也是开县长沙镇人,小学没毕业就到广东制衣厂打工,“一个月能挣1600到1800元。”
从那时起,朱桥琼就喜欢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因为小时候买不起新衣服,她从来都是穿人家送的旧衣服。
现在,朱桥琼和李银平的生活和本地小青年没有区别,周末去东大门逛街买牛仔裤、休闲服,每月和朋友聚会一次。
但他们俩都希望,未来他们的孩子可以在深圳出生、长大。朱桥琼不愿意自己的孩子重复她和丈夫的童年,他们想留在深圳是为了将来孩子能在父母身边,有一个相对好些的成长环境。
朱桥琼和李银平知道未来压力很大,但他们说已有老乡在这里生了小孩,也读上了幼儿园和小学,对未来他们充满了希望。
重庆晨报特派深圳记者 刘琳 顾晓娟
眼见老乡的小孩读小学,他们看到希望
上世纪90年代末,李家三兄弟李兴清、李兴强、李兴旺集体到赤尾村打工。两三年后,老婆也接进了城,又过了几年,孩子也一并到了深圳。
李家三兄弟的租住屋相邻,步行不过两三分钟,叔伯、妯娌、堂兄妹每天都能见面,比在开县老家时还亲。两年前,老大李兴清的儿子李银平,在深圳娶了媳妇,现在老两口和小两口住在一起。
一室一厅的套间房租1600元每月,推开门就是一张木板架子床,这里住着李银平小两口,饭桌摆在客厅中间,周围摆放着李家父子外出做工的大锤、錾子等工具,显得很逼窄。
里屋除了李兴清夫妇,还住着一位同姓老乡,这样可以帮李家分担400元房租。两张架子床上都遮上了厚厚的窗帘布,把床内有限的空间隔成一间“小屋”。
这几年由于华强北商圈的辐射力越来越强,拉动周边房屋租金猛涨,以前外来打工者聚集的城中村里,但近两年出现了很多在华强路上班的年轻大学生,甚至刚到深圳工作的白领,也开始大量入住这里。
李兴清到深圳15年,积累下不少人脉,现在很少去车坝找活路,熟悉的装修老板需要打墙、除渣,就直接给他打电话,儿子李银平全靠父亲帮忙接活,收入比李兴清少一些。
桂大凤去年经人介绍到华强北做清洁工,虽然辛苦,但她很满意,不拖欠工资,而且活路比较单纯,不用听本地人讲广东白话。不过,桂大凤最喜欢的还是开县,她说等她扫不动马路就回老家去。
李兴清家两代4口,每月收入加在一起超过万元。李家三年前就在开县长沙镇买了一套新房,装修一新,家具电器齐备,全家人准备以后回开县住。每年春节,李家人回家时间不到十天,对他们来说,新房的新环境依然陌生,最熟悉的还是赤尾村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