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蜀河古镇留给我的印象是一座石头的古城,新近研读潘定安先生的摄影集《蜀河古镇》,使我的这种印象更加强烈与浮想联翩。
从蜀河的来历看,汉江与蜀河是大树与枝桠的关系,妙在这桠杈上曾经堆砌了蜀王的石头与石头的故事,王殁,桠杈便多了石头垒砌的蜀王冢。移民研究专家陈良学师长是这样说过的:“蜀河一名,最早可推为西周建立之初,周武王封藩屏周时,封蜀国于河南南阳以北,贫穷积弱的蜀国迫于楚国扩张,率民西迁,曾在此停留,古镇晏沟村王家庄有蜀王冢,传为蜀王屯兵处。”我坚信,那时的蜀王,一定会把不同形状与不同个性的石头组合起来,像组织他的政局那样,在二水合和的桠杈上堆砌着政治的石墙与民生的石屋。
从蜀河古镇的变迁看,西晋太康元年曾设兴晋县,南北朝时期曾置淯阳郡,北周时改为黄土郡,隋初废黄土郡改置黄土县,唐天宝元年改黄土县为淯阳县,宋乾德4年废淯阳县入洵阳县。明末清初,移民水运带来商家云集,呈汉江小都会的鼎盛时期。我一直想象着,历朝历代,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的各种石头,像八方人才一样,以不变的石质本性和变幻不定的角色面目,出现在新政的组合当中,共同演进着一座城堡的历史强音。
你去古镇上走走,脚踏手指,目光所及,无不是石头的天地,石头的组合、堆砌、拼接、雕刻、镂空与弹奏的展示,“铛啷啷”脚下一枚石子被带滚了,石子会在那些石坡上、石街上、石坎上、石墙上、石屋顶上,甚至在石头锅灶、石头水缸、石头座墩和石槽、石碾与石厩旁,到处滚动和传响,那是真正的千古之音,沧桑之韵,人欲之痕,四处可感可受,但并无价码,难有确切的断代时间,以及来龙去脉的归属。
二我羡慕定安先生,他就出生和成长在这样沧桑的石头古镇里。他的母亲是我的同宗姐姐,在我们没有摆谱之前,以文友相称,在摆谱之后,我高出他一辈,他坚持说“前檐水不打后檐流”,古镇人应有古镇的传统,当舅甥相称。
那时候,我们都年轻,定安像一头狮子,蓄着长长的披肩发,每在对准镜头之前,他先要嘚瑟一下长发,人说他扎势很牢,连续三年抱归中国优秀摄影家称号大奖时,都不忘嘚瑟一下长发。但他嘚瑟的很有分寸,中国摄影界的几个大碗都主动收他为徒,就是看上了他嘚瑟的活力,嘚瑟的爽朗,嘚瑟的执着与嘚瑟的很有感受力,再加上他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与大尺度交朋结友的豪侠仗义,还有乐于助人的热诚本色,使定安跟古镇的石头一样,从此有了底蕴的价值。
后来,他离开旬阳卷烟厂,出任《阳光报》专职记者,我发现他有很多变化,变得更加如同蜀河古镇的那些石头,铺在脚下可以任意踩踏,且一个给着另一个面子,一个拱起着另一个高度,共同构筑一座座文化标志、一步步成长台阶,日久成为一片精神高地。先前的披肩长发不见了,像洪水过后的蜀河水文题刻,只有“水至此高三尺”的记忆,以及洪水过后重建家园的辛劳与喜悦、磨砺与安祥,定安成熟了。
定安的变化,还体现在他有蜀河与汉江的胸怀,以最低下的姿态,让高山汇流成河,然后冲出大山的封锁,带着山歌的快乐、号子的激越和爱乡的情怀,与大海相融,与高人为伍,与蓝天相伴。许多年间,他怀抱相机,去全国各地采风与参加大赛活动,像一头长鼻子大象,退却了先前狮子的威猛,代之而来的是闻讯即到,敏锐而祥和;他多次举办摄影艺术个展,像蜀河古镇的石板,朴实无华而有棱有角,当当响的呈现着自己的艺术本色。风动铃响的阅历,使他像蜀河中学外墙至今残存的广告语“大英帝国哈德门香烟”,成为一个时代与一种潮流、一个门面与一个主人的特色标志。
定安的血液里有偏执的融新精神,就像那些安静沉默的古镇石头,看着顺江而来的各地客商,依据不同的信仰和行业特征,在古镇建起了山陕会馆、黄州馆、清真寺、武昌馆、万寿宫、杨泗庙、火神庙、财神庙、雷神殿等传垂久远的符号,心中自会萌生五湖四海,自会充当与古镇同在的石头精神,缩影成一片垫脚的石头。
三定安摄影集《蜀河古镇》的出笼,本质上说,是蜀河古镇成就了他的摄影艺术,同时又是他的摄影艺术反映了古镇的历史变迁,尽管他的其它摄影作品很多。
当年,客商大佬,旗袍女士,跨过“护国宫”高大门槛石时,被婉柔扶助的细节,以及高台香扇、翘腿坐览千帆竟放、桅杆林立与夕阳归航的盛况,还有黎明卧听马帮骡队上路与早市开门喧哗的发达景象,随着时间的流逝,如今都变得无从纷说。那么,是谁在快速转型时期,留下了那些瞬间即逝而足以令人感怀的影像?
定安的用心,不是三年五载,而是数十年如一日的守望与劳作。单说影集中的蜀河古镇全景图,我认为只此一图,就足以把定安与古镇永远的融和在一起了,这像古镇与石头的关系,也像石头与记忆的关系,更像记忆与文化的关系,定安从此舒展了情怀,变成了古镇上的一方有头有脸的石头,一方有历史意义与文化价值的石头。
定安的贡献在于将天赐的古镇赋予了怒放的人文激情。
我在影集里,依照他给定的时间顺序进入,第一幅折页大图就将我震撼,但我坚持没有激动,漫漫地翻阅,静静地漫入古老的街巷,古朴的砖瓦,体会与感受着定安镜头下精巧的剪裁与精彩的凸显。但,恕我直言,影集始终让我看到的还是一座古老的石头城,石头像骨头一样无处不在而处处在的支撑着整个古镇的肌体与灵魂,把定安的追求,定安的向往,以及定安的痛苦,融为方寸大世界,天地共光影!
定安镜头里的石头,有时间的脚印与气息,有粉末状的真实脱落,让你不敢触碰,不敢喧哗,害怕吵醒了古镇的沉睡与梦想。
定安镜头里的石头,有空间的担当与承重,那一排排重叠如山的古砖墙与古朴瓦顶,那一面面坡沟相连的江河石头集会,那不是工匠的用心,而是古镇历代组织者的才华,把石头当成了音符,把古镇当成了一架古老的乐器,合奏着自然与人文的交响乐。
定安镜头里的民俗,一担木桶,一个石槽,一幅春联,一株盆景,一锅滚炸的油条,一通挺立的石碑,一座大庙与一尊大神,都很像定安身上最爱穿着的花格子衬衣,艺术的个别,服务于艺术的整体。
定安镜头里的社火,焰火张天,专就喷烧那下不了水的狮子,那威武霸道的狮子,那翘尾踩踏绣球的狮子,还有那百变如滚滚江水的苍龙,鞭炮炸它,火铳冲它,逗它,惹它,耍它,古镇的年节,石头开花。
定安的镜头变动不居,石头却宁静致远。瓦沟瓦梁,天成有序,市井回廊,勾连铺展;一线天街,物悬影倒,五光十色;青山帷幕,江水含黛,舟车竞放,时代灿然。
四定安出版的第一部摄影集《心灵旅行》,在我看来那是他从蜀河古镇放胆放脚走出去的心灵羁旅,书中印满了斑驳苍苔。
这第二部摄影集是蜀河古镇的专集,经他反复打磨,成色有如古镇的石头,非一日所为,非一年所成,也非一世所缘,当石头成为古镇的底色,人就成为石头的精华,因为人所看到的不是石头而是文化,不是文化而是文明,不是文明而心花,不是心花而是一种人格,这种人格就是书前的一张照片——潘定安,他,怀抱相机,宁静地坐着,浅浅的头发,恬淡的微笑,若有所思,若有所悟,仿佛随时都可以拿起镜头开拍,那是一种阅历,一种习惯,一种生命的修为。
行为至此,我可否留下其它的话语,请读者朋友一同来品鉴蜀河古镇的石头吗?!
是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