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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作家高建群写母亲:买一张火车票去看母亲

www.xibuxinwen.com(2017-02-05)来源:西部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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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高建群)买一张火车票,我到小城去看母亲。我曾经在一篇文章中说,等我什么时间有了空闲了,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陪母亲住一段时间,吃她做的饭,跟她拉家常,捧起一本书读给她听。这文章写了几年了,可是我始终是一个忙人,无暇脱身。前几天,站在城市的阳台上,怅然地望着北方,我突然明白了,忙碌的人生是永远不会有空闲的。你要去看母亲,你就把手头的所有事撂下,硬着心肠走,你走的这一段时间就叫"空闲"。这样,我买了一张火车票,去小城。

著名作家高建群
 

  卧铺票没有了,我于是买了一张硬座票。我对自己说,等上了火车再补。可是等上了火车以后,我只是轻描淡写地问了列车员两句,并没有认真地去补。这时候我明白了,买票的时候,我是在欺骗自己:我生怕自己突然改变主意,于是先把票买上,叫自己再不能回头,至于到时候补不补票,我并没有认真地去想。

  火车轰隆隆地开着,开往山里。这条单行线的终点站就是小城。母亲就在小城居住。火车要运行一个夜晚,从晚上到早晨。火车要穿过一百零八个山洞,这是这条支线当年修通时,我第一次经过时,一个个数的。我坐在火车上,毫无倦意,脸上挂着一种善良的微笑因为这是看母亲,因为在铁路线的另一头,有一个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物之一在等着我。

   陶渊明四十一岁头上,写出那篇著名的《桃花源记》的。神州大地,何处是这桃花源?历朝历代,都有人做琐碎考证。然而,一个美国心理学家在将这篇奇文输入电脑程序,一番研究之后,却得出一个石破天惊的结论。这结论说,这桃花源说的是母体,这《桃花源记》表现了一种人类渴望回归母体的愿望。当人类在这个为饥饿而忧,为寒冷而忧,为无尽的烦恼而忧的世界上进行着生存斗争,他有一天会问自己,在自己的一生中,曾经有过那无忧无虑阳光明媚的时光吗?后来他说,有的,那是在娘肚子那十月怀胎的日子。

  坐在火车上,在我的善良的微笑中,我突然想起陶渊明的《桃花源记》这些事。我的微笑很像母亲,记得有一年我陪着母亲在小城的街道上行走时,一位同事立即认出我们是母子,"你们有一样的微笑",他说。此刻我想,在母亲那十月怀胎的日子里,她的脸上也一定时时挂着我此刻的这种微笑。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剖析过那雨中的洋芋花微笑的原因,按照老百姓的说法,这是一种母癔的行为。洋芋花在微笑的同时,它的根部坐下果实。

  我今年四十六岁,比陶渊明写《桃花源记》时大五岁。我是从四十岁头上,突然开始恋家的。是不是人步入这个年龄段以后,都会突然产生这种想法,我不知道。我这里说的"这种想法",直白一点说,就是渴望回归母体,渴望在那里获得片刻的安宁,渴望在那里歇一歇自己旅程疲惫的身子,是这样吗?我不知道!不光我不知道,我想当年陶渊明写他的《桃花源记》时,大约也不知道,自己的潜意识中,会有那么古怪的想法。

  在经过十个小时的乏味旅程,在穿过一百零八个洞之后,火车终于一声长鸣,到达了小城。出站后,我迅速地搭乘一辆出租车,向母亲居住的地方飞驰而去。后来,我来到家门口,白发苍苍的母亲,还有几位邻居的老太婆,站在家门口等我。邻居的老太婆对我说,母亲知道我要回来,天不明,她就在门口等我了。

   母亲是河南扶沟人,黄河花园口决口的遭灾者。遭灾后,他们全家随难民逃到陕西的黄龙山。后来,他们全家死于克山病,只母亲一人侥幸逃脱。逃脱后,七岁的她给父亲做了童养媳。我母亲十四岁时完婚,十六岁时生下我的姐姐,十八岁时生下我,二十岁时生下我的弟弟。我的父亲于七年前去世,如今这家中,只母亲一个人居住。

  我已经有一年多没见母亲了,在母亲的家中,我幸福地生活了一个礼拜。我说我有胆结石,一位江湖医生说,多吃猪蹄,可以稀释胆汁,排泄积石,我这话是随意说的。谁知母亲听了,悄悄地跑到市场,买了五个猪蹄,每天早晨我还睡觉时,母亲就热好一个,我一睁开眼睛,她就将猪蹄端到我跟前。母亲养了许多的花。花盆摆了半个院子。这花盆里还长着些朝天椒。我说,这朝天椒如果和青西红柿切在一起,又辣又酸肯定好吃。这句话刚一说完母亲又不知从哪里,弄来几个青西红柿,从此我每顿饭的桌上,都有这么一小碟生菜。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在这一个礼拜中,我收敛自己的种种人生欲望,坐在家中陪着母亲。小城的朋友们听说我回来了,纷纷请我吃饭,我说饶了我吧,我这次回来只有一件事,就是陪母亲。

  母亲不识字。记得我曾经在一篇文章中说,等有一天,我有了余暇,我要坐在母亲跟前,将那些世界上最好的书读给她听,我说,那时我读的第一篇小说,也许是普希金的《驿站长》,而此刻,我就这样做了。《驿站长》中那个二百年前的俄国人物悲惨的命运,此刻成为这对小城母与子之间的话题。

  一个礼拜到了,我得走,世界上还有那么多的人生俗务在等着我。听说我去买票,母亲的神色立即暗淡了下来。她下意识地拽住我的衣角。这一拽,令我想起《西游记》中白龙马眼里含着哀求,用嘴噙住猪八戒衣襟时的情景。我对母亲说,等我的大房子分下以后,她来我那里住。母亲含糊地应了一句。

  我还说,父亲已经去世。脚下纵有千条路,但是没有一条能通向那里,因此我纵然有心,也是无法去探望的;不过母亲还健在,我是会时时记着她,时时探望的。

   "热爱自己的母亲吧,朋友!这是一个失去母亲三十年的人在对你说话!"这段话,是一个叫卡里姆的前苏联作家在他《漫长漫长的童年》中说过的话。此刻,在我就要结束这篇短文,在我就要离开小城的时候,这段话像风一样突然飘入我的记忆中。由这句话延伸开去,最后我想说的是,亲爱的读者,如果你也有母亲,那么你不妨抽暇去看一看,世界并不因你离开位置的这段日子而乱了秩序,而你会发现,这段日子你做了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

编辑:西部新闻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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