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贾平凹
肖先生是个矮子,但我和他在一起,他就不那么矮了,而且很有一些儒雅之气。我们都喜欢坐着与人照相。几十年来,我与他同时在西安城里生活,他搞理论批评,我弄文学创作,因为都居家于南护城河岸,总有南城门口碰着的机会,立于城墙下,一对那般矮着,说些文坛上的故事。我的创作,他一直是关注的,也写下一些评论,他说他是为了我做了嫁衣的,我说,不,应该是我做嫁衣给你吧。这比如收藏,古董是在一个一个人手中辗转才所以成了古董,其实并不是人收藏了古董,而是古董在收藏人。像我这样的一批弄创作的,几十年里,由幼稚的作品一日复一日使他这样的人成熟了自己的理论批评体系。
前些年我出游到了浙江,对绍兴有了很复杂的感情,初到绍兴城,城里的人个头都不高,使我很自在,但绍兴有过鲁迅和马一浮,所有来的高个人却又觉得矮了,我就越发觉得自己不但矮而且委琐。回来后一次聚会吃饭,饭桌上一条鱼,大伙只吃鱼身,却不吃鱼头,肖说:没人吃吗,我吃呀!吃的特别仔细和兴趣。我便想起南方人的吃相,遂说起在绍兴的感想,他说他原籍就是南方的,我听了,明白了一切,遂也有些闷气,干嘛么,“既生瑜而何生亮”?
肖先生几时从南方到的陕西,我不大清楚,在我的感觉中,北方的文学理论批评家的文章犹如下象棋,南方的文学理论批评家又像是下围棋,各有肥瘦短长,曾感叹,谁若能南北风范集于一身,谁能成就大的气象。肖先生可以说就有这番面貌,他应该归于国内理论批评的一流,但他的声名并不显赫,西安地域成于他也碍于他,他真的是有些委屈了。因为北京或上海,那里的报刊面对的是全国,西安的报刊只向于一隅,而他的文章又大多发表于西安报刊,国内的文坛多少疏忽了他的存在。
在他十分年轻的时候,他提出过关于散文创作的“形散神不散”观点,此话本是一句感觉,姑且不论有多大准确性和学理性,实际是影响了数十年的国内散文创作。八十年代末,他最早研究中国西部文化和文艺的问题,撰写和出版了国内第一部《中国西部文学论》专著。九十年代他又集中对长安文化的内质、特色及其在中华文化构局中的地位、作用做研究。他是较早意识和尽力完成自己独立体系的理论批评家。他不善于张扬和炒作自己,但成果扎实而独姿独采,当文坛时尚之风阵阵刮过之后,他开始水落石出,价值以实力渐渐被国内文坛认知和钦佩。去年,我在我的书房写过四句话贴在墙上:“圣贤庸行,大人小心,静坐玄思,不知不觉”,这话还真适应于他。
在陕西的任何文学、艺术以及文化研讨会上,每有发言立即会场寂静,大家洗耳恭听的,其中总少不了他和李星先生,他们阅读面广,了解国内文坛乃至世界文坛状况,批评的坐标高,自己的感觉又好,见解独到鲜活,概括归纳准确。他是智慧型的,又是才子型的。所以,肖先生也写散文随笔,也热爱书法。我每每见到他出门总记得提包里要装上毛笔印章,动不动追问:让不让写字?而又在书法表演中得意忘形,其形状率真可爱。
现在,出版社肯花大的力气,投资大的款额,一次推出他的《对视》书系五大册,其隆重礼待是一般从事理论批评的人难以遇到的。单瞧瞧五册的书名:《对视文化西部》、《对视20年文艺》、《对视269(上)》、《对视269(下)》、《对视风景》,是可以看出此人释放的能量有多大,思维是多么活跃和丰实,劳动是何等繁重和艰辛。我是畏惧这样的人,更尊重这样的人。(本文源于肖云儒《对视》书系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