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孩谈散文之一
向著名文化学者肖云儒老师致敬
——从“形散神不散”说开去
文/红孩
站在这地方谈散文,其实诚惶诚恐,我最惧怕的就是肖云儒老师。说实话,我这人比较狂妄,就全国而言,对搞散文理论的我没有几个看上眼的,但是在肖老师面前,我没办法,我得低头。因为搞散文理论肖老师在当代属于祖师爷级别的人物,他老人家1962年提出“散文形散神不散”的时候才20岁,正读大学。那时候我还没出生呢。我二十岁的时候,正在北京郊区的一个乡政府做团委书记,每天跟着乡干部一起讨论计划生育的问题,要么到农村的麦田里去蹲守,去抓罪犯,还没有心思,或者说没资格去研究散文。几十年以后,当我成为一个报社的文学编辑,我有幸作为肖云儒老师的责任编辑,编了很多他的散文,而且跟他面对面多次相见。前一段我把一本谈散文的稿子给了肖老师,肖老师在酷热的夏天不辞辛苦为我写了序,对我给予了很大的鼓励。要知道,一般提出重要理论的人,他不轻易接受他的晚辈的理论,就是说我提出了一个几十年的理论,在散文界、在文学界大家已经公认了,那么你一个小伙子,冒冒失失的也提出一个理论,而且你还想在这个行当里也有一个霸主地位。但是,我说的是但是,肖老师在他的序言里居然承认了我,他说我谈到的散文的“确定与非确定”与他的“形散神不散”有异曲同工之妙。这就是说我的那个理论在他的理论上有了新的发展,我听了以后感到很振奋,搞得好像是散文的新时代到了。
其实任何一个学科,文学也好,艺术也罢,都是踩在巨人的肩膀上,刚才肖老师讲的三点,有一部分我们很共鸣,我记的笔记比我准备的提纲都多,因为我每次来西安,我都非常愿意参加有关散文的会议,总觉得哪怕我来两个小时、半个小时,只要有一句话都对我有用,可能我回去就能写了一篇好文章。刚才肖老师谈到了散文的密码,我回去不出一个星期,我就写一篇文章,为什么呢?因为您提出来了,您写不写是您的事,你最好不写,我来写。我知道这散文的密码是怎么回事,我有我的钥匙,我要打开散文的密码来谈一谈。我也想说,有人说我提出了散文的标准概念,刚才肖老师说散文没有标准的概念,因为历史上谁也没有给散文一个完整的定义,但是词典给散文是有定义的,它说这是跟小说、戏剧、诗歌并列的一个文体,至于散文怎么去确定,并没有给一个说法,那么我想说,没确定就是最好的概念,当确定了这个概念的时候这个文体就出现问题了。如果我们写的散文都是《古文观止》那样的东西,或者说我们写的散文都是鲁迅,都是朱自清,都学余秋雨,那我们就出洋相。以文化散文为例,一个余秋雨在前面走,后面有一个一万个人跟着在走,学的四不像,为什么?没有余秋雨的学问,余秋雨可以放开谈对世界的认识,人家是大学老师,是学者,人家有这个资历。就整体的成就而言,90年代余秋雨搞了文化散文,在散文这个领域,他开拓了他的一个旗帜性的东西,这是余秋雨非常了不起的地方。在他之前,比如杨朔、比如秦牧、比如刘白羽,他们三个人在散文的文体上确实做出来很大的贡献。我们没法否定。现在有很多年轻的作家把杨朔秦牧贬的一钱不值,我要问,你拿出一个像样的作品没有?没有,那你叫什么散文革命,你革哪家的命,这就是出洋相。现在很多年轻人一味想着革命,我觉得这个没有道理,你一定是在前人的基础上、肩膀上做一些探索的,如果被社会所接受,那么你革命成功,如果不接受,那你就要重新再来。
现在我们很多作家,自己没有写出像样的作品,到处说他开始革命。这个我觉得就是一个狂妄的表现。其实不论你现在提出怎样的文学观念,虚构非虚构,大散文小散文或文化散文,它本身就是一个伪命题。大散文,什么叫大散文?是文字的长,还是思想力量的大与小,还是其他的问题,比方说文化散文,反过来一推,谁的散文是没有文化的,一推就倒了。所有的文字都是文化。难道只有余秋雨写的才是文化散文吗?那么我写的散文就不是文化散文了吗?这显然是不对的。那么又有人要说我们现在想做原生态的东西,更好一点,我不大赞同。比方说有人写乡村,写老井,辘轳,老屋。您对原始的再描写,我看了以后还是陈旧感,我前些日子在文化部党校学习班一次研讨会上我就提出,当时有人就说原生态的东西如何好,几个歌唱家也跟着呼应,我说你们提出的原生态我不太赞同,有些地方的原生态一点都不好听,为什么不好听,他们没有经过我们专业的作曲家、艺术家再提升,王洛宾的歌曲好听,因为在原来采风的基础上他经过艺术加工处理了,把原来的作品又重新打造了,变成非常好的作品,我们要接受这个,大的艺术家、词曲作家,他们肯定是在原来的作品上有提升的,而且我们要相信作家作曲家一定会比人民高一点,说白了你写散文写小说,你对生活的认识水平,如果你跟普通人是一样的,你怎么能写出好作品。
我非常赞同肖老师说的,我们对于这个新的时代,要关注它,并不是记录它,你必须要很好的去思考,甚至提出自己对当下生活的判断,这个判断一定要高于生活,一二三年,甚至能够预测十年、二十年。你有这样的水平你的作品才可以,现在新闻联播同时进行,你看大家也看,网络,你有,人家也有,甚至你不知道的,人家比你看的还快,那你写出那样的作品,谁喜欢看,这就是现在为什么有的报刊发行的很少很少,因为你写的作品出了问题,你写的小说都是很少的那部分人看,是圈子里的人互相看,是作家协会、出版社出了钱印刷完之后分送给你看。并不是像八十年代周明老师他们做《人民文学》编辑的时候,杂志发行量一百多万份,每一期读者都是在等着这个杂志出来。《十月》《收获》都是几十万几十万本的卖。为什么?其发表的小说思想与这个时代是共鸣的,把人们想说的,说不出来的,写出来了,然后,一篇小说出来以后全国沸腾,互相传播着看。
著名文化学者肖云儒老师
目前,咱们这些杂志,发行少的可怜。我家里的每期给我赠送的几十本刊物报纸,我现在已经很少打开看,已经不想看了,为什么?他那个杂志的水平比我要看的水平要低下几个点,我怎么看?你把《十月》《收获》给我,我不管那个作家是谁,我认为大部分作家我看不上,不想看。与其看看杂七杂八的东西,不如回到经典,看看我们历史上的经典,看看国外的经典,甚至我多次提出,我们的作家应该向美术、音乐、戏剧、宗教学习,现在很多创作者黑白天看的书,还是就文学谈文学,我搞散文就把散文杂志订上七八本,整天看这个,以为就会写散文了,不是这样的,这七八本刊物登的散文不一定是我们心目中的好散文,大部分水平很低的,我这么说很多人觉得我很狂妄,是的,我是很狂妄,因为我有标准,我有我的散文理论在这支撑着。如果我没有我的散文理论支撑,我不敢说这话。比方说,我认为我心中好的散文,它第一提供多少情感含量,第二提供多少文化思考含量,第三提供多少信息含量,第四在技术上是不是有大的突破,最后一点,就是你的语言是不是有独特性。如果说你这个作家在这五条里面占一条、两条已经很了不起,如果你能占五条,我认为那你就是当代的鲁迅,你现在就是苏东坡的水平,我相信我们到不了这个层面。没有办法,因为现在我们太躁动了,我们读一篇作品时,不要说看整篇散文,看一个段落一个词语一个句子,能够震动你的,让你觉得人家怎么能写出这样的句子,都太了不起了,可惜这样的句子已经很难找了,都是公共的语言公共的思维,发表的量很大,全国每天都在发表,每天都在出版,一搞评奖,呼啦啦几百本散文集,一搞单篇散文评奖,好几千上万篇都来了。最后你发现,有五千篇,可能有四千五百篇甚至四千八百篇几乎写的是一篇。比如我们搞“母爱”散文大赛,全国的母爱散文几乎是一致的,都是勤劳勇敢孤苦一生,对儿女如何,要不就是从生到死,整个一个过程,没有自己的独特性,没有独特的写法,每次评奖我跟周明老师等评委在评的时候其实是很痛苦的,有些作品一看标题一看第一自然段,就知道这个作品怎么回事。择择择,选选选,先拿出10篇,实在不行,没有办法,就直接约稿,张三,你给我写一篇母爱散文,你给我好好写,写一个能够让我眼前一亮的散文。我要的是这个东西,如果这个都不行,那我觉得就是一个麻烦。有人说你们做编辑的发人情稿,是的,我是发人情稿,因为这个人情决定我的水平,我知道这个作家,我约他,是因为他靠谱儿。很多自发来稿不靠谱儿,没法去看,作为一个编辑,我有我的取舍标准。
比方说关于乡愁,我跟肖老师的概念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我一直说乡愁不等于乡村。有的人一说乡愁就是家乡的小桥流水,磨盘,碾子,驴,以为这就是乡愁。乡村是我们中国人的集体记忆,大部分人前两代人几乎都是农民的儿子,你几乎就是土地上长大的孩子,是跑不了的,那么给你的记忆就是这样子的。我认为乡愁跟乡土接近,它是精神层面的,并不是完全的地域性、时间性的,什么叫乡愁,我是西安人,我写西安的东西叫不叫乡愁?像秦锦屏从陕西到深圳,离开家乡一二十年这样一个乡愁,像林海音写《城南旧事》,席慕蓉写《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它是一种地域的概念,还有的是时间的概念。如果有人规定,离开了十年以上写叫乡愁,不够十年还不算,你肯定不同意。如果从地域上来说相隔多少里,十里以外这个不行,太近。相隔二百里可以,可不可以呢?也不一定,我觉得把它作为精神的层面就好理解。其实老舍写的北京是不是乡愁,我认为是。萧红写的《生死场》是不是乡愁,我认为是,鲁迅写他的家乡,包括鲁迅喜爱的北京我认为它也是一种乡愁。他是一种精神上的东西,这种东西我们能确定它,也不好确定它。就是在这种确定与不确定之间便产生了这个东西,其实文学的东西恰恰是在这种不可确定的时候,这个文学它就有味道了,如果我们看到一篇东西,从头到尾都是一种确切的写法,我看得很清楚,你告诉我写的什么,经过了什么,发生了什么,结论是什么,对不起,你的文章为我认为失败了,因为文学是不承担确定性的东西,它承担的是非确定性的东西,就是给读者想象的空间越大,你的作品越成功。相反,你的作品给读者没有空间,我觉得你完蛋了,可以不写了。现在写人物也是这样,包括写风景也是这样,到哪去旅游,从头到尾写完了,我需要你去记录吗?不需要。我需要你的感受。你到了这个景区,到了这个景点我需要你去感受。肖老师连续几次沿丝绸之路到很多国家,写自己的见闻、感受,写他的思考。并不是像一个旅行者在记录,早上起来到哪见了谁,吃的什么饭。不是这样的,他有文化分析,有文化思考。
所以我对乡愁有我的判断。我想说三个字,第一个字是情,散文一定要抒情。如果非情感的东西,过于理性的东西我认为它不是散文,起码不是好散文。第二要有思,要有他的思考。有自己的独立的判断,有这种哲学性的东西。第三要有一个理,文章不管你怎么写你都要有一个理,要有逻辑性,看完后内在要有联系。这也是肖老师说的神不散。通过理性的东西从头到尾能够串下来,我们现在写着写着就写飞了,我认为好文章不怕写飞了,高手在写的过程中逐渐会拉回来,到最后会猛然全拉回来。这恰恰是高手。能放能收,这就是散文家要干的事,其实我看人家好多的画家,好多的书法家人家有这个本事,墨滴在纸上没关系,拿起来借着墨顺势画,又画成别的了,他在这个过程当中不断变化,其实,开始的时候心里可能有一幅画的样子,但是画着画着根据墨的特点根据自己心境根据他整个情绪的变化,他改变了,不怕改变呀!黄河它流下来不可能从西到东直线就去了,它也是依山傍水不断的曲折前进,随后流入东海,我们的作品其实就应该要有曲折,只有这样才能不断进步,才能成为好散文好的文学作品。
所以我们把这次分享会取名记住乡愁,叫这么一个名字,是二十天前在北京搞了一场乡愁散文的首发式,当时是二十个作家的作品。今天我们四个人正好每个人都有一本书,他们三个人都是陕西人,我是陕西女婿,也算是半个陕西人。我就说干脆用“乡愁”把我们四个人拢在一起。我们所谓的师生基本是按年龄分的,肖老师说你们这是老中青三代,我说是这样的。其实文学也是一个传承关系,每一次来在老先生面前都是能得到一种新的思考。我觉得“贾平凹邀您共读书”从发起到现在,两年多真没想到搞到了61场,本来想着搞个十场八场就自动结束了。要知道,全国搞得各种文化大讲堂已经没剩几家了,原来一个星期一场,一个月一场,我原来也参加过好多大讲堂,最近一年多没什么人请我了,原因是什么?不是我没本事了,是人家的大讲堂结束了,不搞了。咱们是一枝独秀,“贾平凹邀您共读书”搞了而且搞了61场了,所以说,确实不简单,此时此刻我们应该为自己鼓掌。
说了很多,其实还想说,因为时间关系就说这么多。希望大家多支持“贾平凹邀您共读书”,支持中国散文学会。我们也正在协商准备搞中国好散文的大型赛事,真正的评出好散文来,既有社会大众参与,也有我们专家参与,真正的把文学搞得火热起来。最后,我想对肖云儒老师说,您那个“散文形散神不散”理论永远不过时,再过200年,也不过时,真的向您致敬!
(本文系作者在2017年10月28日西安“贾平凹邀您共读书”公益活动第61场周明、红孩、王洁、秦锦屏师生散文作品分享会上的演讲。)
红孩,是中国散文的一个鲜明符号。他是散文的创作者、编辑者、研究者,也是散文活动的组织者、推介者、信息发布者,从这里你可以看到中国散文的发展态势,你也可以了解到红孩对于散文的最新发声。红孩说:散文是说我的世界,小说是我说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