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5月2日接受当地网站采访，根据录音整理。题目是编者加的。） 　　 　

    记者：石岗先生，欢迎你来塞外名城巴彦浩特，非常欢迎您来。

石岗：巴彦浩特是我经常来的地方，为什么还要欢迎呀？我也是主人。

记者：对不起，今天采访您不为别的，您知道陕西作家陈忠实去世了？

石岗：我知道，我是来的路上知道到。我感到非常悲伤。

记者：您不参加他的哀悼活动吗？

石岗：我在外地，再说悼念活动应该是有关部门组织的，我是云游的人，我只在心里感到悲伤，我和陈忠实没有过来往，彼此只有不到五分钟近距离观望吧！

记者：这是什么意思呀？

石岗：我记得是1996年还是1997年，全国公安文学研讨会在西安召开，我是办会的成员之一，陈忠实是特邀嘉宾，陈忠实坐在主席台上，会议中途我跑到外面过烟瘾，陈忠实后来也出来了，他也过烟瘾，我们好像互相望了一眼，然后各自抽各自的烟。谁也没理谁。

记者：你那会儿不知道陈忠实是大作家大名人吗？

石岗：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我读陈忠实的书读得神魂颠倒的，怎么会不知道呢？

记者：那你为什么不和他打招呼呢？

石岗：我们这一代人，和你们这一代人不一样。你们年轻人看见粉丝会扑上去，和他照相、合影、签名，我们那会儿不会，我们很羞涩。更具体说就是不好意思，我们很爱面子，顾虑很多，人家是名人，而且比我大20岁，我主动跑上去，人家不理我多丢人呀！

记者：那后来呢？

石岗：我和陈忠实互相对望一眼，然后各自抽烟，一会儿我先走了。

记者：后来呢？

石岗：没有后来，后来我从来没有见过他。

记者：请问你和贾平凹老师熟悉吗？

石岗：没见过，见过照片，读过他的书。

记者：我们想问问您的微信平台上发了一篇文章，是一个叫殷颖写的。

石岗：你们闹了半天是为这事呀？要知道采访这事我还真没有时间。

记者：我们都对这件事很关切，你能不能说几句？

石岗：殷颖是我的好朋友，我昨天在阿拉善左旗玩沙子，殷颖来个电话说他写了一篇关于贾平凹给陈忠实写的悼念文章的事，我说你的文章还会差吗？我就让他发我的平台，我估计点击率低不了，我感谢殷颖。

记者：这篇文章反响强烈，一天点击好几万，而且明显形成两种意见。

石岗：哈哈哈，我的平台一般都是别人帮我操作，我开始也没看这篇文章。后来，我的朋友诗人郑小军给我来电话，说贾平凹什么研究室什么贾平凹本人都很生气，到处找我和殷颖，说文章一定要撤掉，否则，要打官司。我当时就生气，这是威胁我呀！我给郑小军说，他们的口气如果是威胁，那我就偏不撤，什么玩意，至于吗？贾平凹就是一个文人，还老虎屁股摸不得了？我后来看了殷颖的文章，很好呀！殷颖是陈忠实的铁杆粉丝，他可能期望贾平凹对陈忠实有一个较高的评价，没想到贾平凹只写了不到300个字，殷颖可能就坐不住了，他这人好激动，一激动他就写了这么个文章。

记者：您认为殷颖写的都是事实吗？

石岗：什么事实？这事里面哪里有事实？贾平凹写篇文章，殷颖也是文章，从文章到文章，哪里有什么事实？殷颖认为贾平凹评价陈忠实不到位，贾平凹有私心，贾平凹再写一篇到位的，这事就完了。贾平凹高高在上，你是金口玉言呀？你是圣旨呀？你说的话一句顶一万句呀？别人就不能说半个不字？一个一辈子搞文字的人，被一篇小文章吓住了？

记者：请石老师冷静些。

石岗：不是我不冷静，我们总是见不得别人批评，有点成就就想高高在上。还有我看了许多人的留言，认为殷颖说贾平凹不对，贾平凹你拿出新文章来给读者一个交代就完了，你还要打官司，什么律师呀，什么找上门来呀，你以为别人都是吓大的？话说回来，诗人郑小军从中说话，他是一个十分好的人，他一再要求删除，我们是哥们，什么东西都没有哥们重要，所以，一旦殷颖同意，我就让从平台删除。没意思，还麻烦。

记者：您认为在文学创作上，陈忠实和贾平凹谁的成绩大些？

石岗：这问题不好回答，祖先说了马比骡子驼不成，人比人活不成，“比”字是两把匕首，一比较就会有伤害。陈忠实和贾平凹各有特色，不是一路人物。

记者：请石老师讲讲你对这两位作家的看法。

石岗：我不搞文学评论，我也不是专业作家。只能说我自己的一点感觉吧。陈忠实一生就《白鹿原》写得好，这部书可能是我们这个时代留给未来的一部重要著作，它对研究20世纪前期中国的历史有重要参考价值。因为《白鹿原》写的是关中的事情，白鹿原这个地方离西安不远。离西安近，当时的各种新思想都能传播进来，但是，陕西关中自古又是中国传统文化发育最成熟的地方，是帝王之都，有“自古道统在西秦”的说法。所以，关中各地儒家文化盛行，君臣父子关系等级严密，中国农业文明时代形成的人民的基本生活形态，在关中都有很好的继承。人民有自己判断是非的标准，有自己的基本生活方式，对于忠君、爱民、孝敬、礼仪，都有自己的一套行为规则，但是，这一切都在20世纪初期被打破了。有人以革命的名义，把这一切都打破了，那时候，在乡村占统治地位的儒家文化，比如以朱先生为代表的睿智圣人，以白嘉轩为代表的宗法家族，这些人管理的农村生活秩序，被以革命为名义彻底颠覆了。关中不像陕北，陕北的传统文化发育不良，所以，新秩序很容易建立。而关中的传统秩序，是经过千年发展改良的，非常稳定，所以，一旦被打破，过程就显得十分惨烈，陈忠实先生的书，把这个过程写得惊心动魄，旧的秩序打破了，就混乱，就出现白小娥这样的破鞋，白孝文的反复无常，黑娃的占山为王，鹿子霖的奸计得逞。而且在旧秩序的破坏中，悲剧不断，白灵被活埋等等。陈忠实先生是一个伟大的作家，说他是中国的巴尔扎克一点不为过。他写作靠的是毅力和勤奋。也可能是上天把写中国农业文明毁灭的使命，交给一个农民来完成吧。但是，《白鹿原》绝不是一部农村题材的著作，它是一部史诗，伟大的史诗。20世纪之前，中国的历史就是农村史。只不过没有人去写，写帝王太多，写人民太少。《白鹿原》就是写人民生活的。

记者：请你说说贾平凹的作品。

石岗：贾平凹的作品也很重要。和陈忠实不同，陈忠实从小在关中生活，关中人都是以村为单位的群居生活，所以，他笔下的人都生活在某种群居关系中，所以，他写的是一群人的历史；贾平凹善于写个人的历史，贾平凹出身陕南山区，从小面对的是穷困严酷的大自然，贾平凹的作品基本都写一个人脱离贫困的奋斗史，或喜剧，或悲剧，都是个人的历史。贾平凹善于写人的心灵，因为山地人大多内心孤独，心思灵动。贾平凹最重要的作品就是《废都》，写一个文人在特定历史条件下的堕落。他可以看做陈忠实《白鹿原》的姊妹篇。陈忠实的《白鹿原》写了革命打破了旧的秩序，建立了新秩序，颠覆了传统文化，引进了新文化。而这个新秩序、新文化，后来发展成《废都》中你能看到的那种堕落与消极。这两部小说，可能是我们陕西人对中国在文化上做出的杰出贡献吧。你要理解20世界早期的中国历史，当然是没有受到殖民化影响的真正意义的上的农村，是怎么被革命摧毁的，你就读《白鹿原》，没有任何一部历史书比他写得更好。你要想了解20世纪后半期中国文化人的生态，你就读《废都》，没有什么教科书比他写得更真实。而且，《废都》只是写了文化人堕落的第一步，此后的堕落愈演愈烈。这两部书对于认识中国历史，有重要参考价值。

记者：感谢石老师对我们讲解，可惜这些书我们都没看过。谢谢石老师接受我们的采访。

石岗：再见。